林晚秋的皮鞋跟在急诊大厅光洁如镜的地砖上,敲出急促而清脆的节奏,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好似战鼓在催促。
消毒水混着焦糊味的刺鼻空气,如一头蛮横的野兽灌进鼻腔,让她忍不住轻皱了下眉头。
她的眼前,推床如潮水般汹涌涌来——最前面的患者浑身炭黑色,像一块被大火烧透的焦炭,面部得几乎辨认不出五官,喉头发出破风箱似的粗重喘息,那声音沙哑而浑浊,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Ⅲ度吸入性损伤,气道随时可能闭合!"急诊科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而急切,在嘈杂的急诊大厅格外刺耳。"另外两个是化学灼伤合并骨折,血压都在往下掉。"
林晚秋的手指在白大褂口袋里轻轻蜷起,触感是白大褂那柔软而细腻的布料。
六年前在消防局实习时,顾明渊曾带她看过危化品泄漏的模拟现场,那时他说"这种伤像火在肺里烧",此刻她终于懂了——患者颈部的静脉正随着每一次呼吸剧烈搏动,那搏动就像急促的鼓点,是缺氧到极点的信号。
"推3号手术室。"她摘下护士递来的外科帽,发尾扫过锁骨时突然顿住,那一瞬间,发丝拂过皮肤,带来一丝痒痒的感觉。
顾明渊的消息还在手机里发烫,仿佛带着他的温度,他说"3号手术室的除颤仪电池换了新的",此刻那间手术室的无影灯正透过走廊玻璃,在她鞋尖投下一片雪白而刺眼的光,那光白得晃眼,如同白昼降临。
"林医生!"
江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和刻意的腔调。
林晚秋侧过脸,看见他缠着纱布的脚踩在轮椅上,助理推着他往这边挪,额角还沾着没擦净的碘伏,那碘伏的黄色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刚才在楼梯间摔碎的玻璃杯显然没只伤了脚——他左边眉骨有道血痕,纱布边缘渗出淡红,倒像是特意妆点的可怜相。
"听说你要做吸入性损伤的手术?"江宇扯了扯病号服领口,那病号服的布料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在德国进修时见过类似病例,气管切开要趁早。"他抬手指向最危急的患者,那手指在空中晃动,带着几分笃定。"现在不切,等喉头水肿完全堵死就晚了。"
林晚秋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记得上周病例讨论会上,江宇还在说"吸入性损伤要观察48小时再决定是否切开",此刻突然改口,分明是想打乱她的节奏。
"备纤维支气管镜。"她没接江宇的话,首接对巡回护士下令,声音坚定而果断,在手术室的准备区回荡。"先确认气道损伤程度。"余光瞥见麻醉师推着设备跑过来,那设备的轮子在地面滚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她又补了一句:"丙泊酚推注速度调慢,患者肝肾功能可能受损。"
江宇的轮椅碾过地面的导水条,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那声音尖锐得让人耳膜生疼:"林医生,你这是拿患者赌命。"他转向周围医护,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几分嚣张。"我上个月刚在《中华外科》发过相关论文,数据显示Ⅲ度损伤早期切开能降低30%死亡率——"
"江医生。"林晚秋突然转身,医用橡胶手套在掌心拍出轻响,那声音清脆而有力。"你上个月的论文里,样本量是27例,其中25例是热力损伤,而这位患者是化学性吸入伤。"她摘下一只手套,指尖点向患者颈部——那里有淡黄绿色的灼痕,那灼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氯气混合氨气,会在气道内生成氯化铵结晶,盲目切开只会让结晶倒灌进肺。"
江宇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林晚秋的眼尾微微上挑,那是她认真时的习惯动作,像把淬了冰的手术刀,透着一股寒意。
身后赵医生不知何时凑过来,白大褂下摆还沾着保安室的灰尘,那灰尘在灯光下显得灰蒙蒙的。"林医生说的...也有道理,毕竟病理机制不同..."
"推手术室。"林晚秋不再看他们,指尖按住患者手腕测脉搏。
跳动的频率像擂鼓,却弱得几乎要消失,那微弱的脉搏在她指尖若有若无地跳动着。
她想起顾明渊总说"消防员的手是用来托住希望的",此刻自己的手也该是这样——稳,准,带着温度。
3号手术室的门"唰"地打开,那声音干脆而利落。
林晚秋踩上脚凳时,余光扫到器械护士正核对除颤仪电池——是顾明渊让人换的新电池,金属外壳泛着冷光,像颗随时待命的心脏,那冷光在昏暗的手术室角落里闪烁着。
"支气管镜。"她伸出手,器械护士立刻递上。
显示屏里,患者的气道黏膜正在脱落,夹杂着白色结晶,像被腐蚀的墙皮,那画面在显示屏上显得格外清晰而可怕。"准备低温生理盐水灌洗。"她声音平稳得像精密仪器,在安静的手术室里回荡。"吸引器压力调至120mmHg,慢着点。"
"林医生,灌洗会降低气道温度,可能诱发痉挛。"赵医生不知何时站到麻醉机旁,声音带着几分担忧。"我觉得应该先上激素冲击..."
"患者血压80/50,激素会进一步抑制应激反应。"林晚秋的右手稳稳钳住脱落的黏膜,左手食指轻敲监护仪,那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看乳酸值,4.2mmol/L,己经有代谢性酸中毒。
现在需要的是——"她手腕轻旋,夹着异物的钳子退出气道,那动作熟练而精准。"把阻碍排出去,让氧气进去。"
监护仪的心率曲线突然飙升,那曲线在显示屏上急剧上升,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林晚秋的瞳孔骤然缩紧——患者的胸廓开始反常运动,是喉痉挛!
她的左手迅速按住患者下颌向前推,右手抄起备用喉镜,那喉镜的金属柄在掌心压出红印,带着一丝刺痛。"面罩加压给氧!
气囊捏快些!"
江宇的轮椅"咔"地撞上手术床脚,那碰撞声在安静的手术室里格外响亮。"我说过要切开!
现在来不及了——"
"来得及。"林晚秋的额头沁出细汗,那汗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喉镜的金属柄在掌心压出红印。
她看见声门裂还剩一道细缝,像黑暗里最后一扇窗,那细缝在喉镜的光亮下显得格外渺小而珍贵。"准备气管插管,7.0号导管。"她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哄受惊吓的孩子,那声音温柔而安抚。"跟着我呼吸,慢慢来..."
导管穿过声门的瞬间,监护仪的血氧饱和度开始爬升,那数字在显示屏上逐渐上升,给人带来一丝希望。
林晚秋首起腰时,后背的手术衣己经湿透,那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带着一丝凉意。
她看向墙上的时钟——从进手术室到插管成功,只用了十七分钟。
"冲洗液送检,记录每小时尿量。"她摘下被汗水泡得发白的手套,那手套湿漉漉的,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术后转ICU,用保护性肺通气策略。"
江宇的轮椅不知何时退到墙角。
他盯着林晚秋被手术灯照亮的侧脸,看见她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汗,却比任何时候都亮,那光亮在昏暗的手术室里格外耀眼。
赵医生缩着脖子翻病例,钢笔在纸上戳出几个洞,那戳纸的声音在安静的手术室里格外刺耳。"那...那我去写手术记录?"
"等等。"林晚秋叫住他,"把术中用药剂量再核对一遍。"她的目光扫过赵医生发颤的指尖,那指尖的颤抖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特别是激素和利尿剂——别再让系统'录错'了。"
赵医生的脸瞬间煞白。
江宇猛地转动轮椅,橡胶轮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弧线,那弧线在地面上格外醒目。
经过林晚秋身边时,他闻到她身上混着消毒水的雪松味——和六年前那个暴雨夜一样,她站在消防局门口等他,身上也是这种清冷冷的味道,却让他觉得烫。
"林医生技术确实好。"江宇的声音突然放软,带着几分虚伪。"不过刚才那下喉痉挛...要是传出去,难免有人说你判断失误。"他的轮椅碾过门口的脚垫,那摩擦声在安静的手术室门口格外清晰。"院长最近总说要加强医疗安全管理,我得去汇报下今天的情况。"
林晚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心跳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仿佛要冲破胸膛。
窗外的天光透过手术灯的金属臂洒进来,在她手背投下一片斑驳,那斑驳的光影在她手背上晃动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明渊的消息:"手术结束了?
我在楼下等你,带了热粥。"
她低头回复"马上",余光瞥见江宇的轮椅拐进楼梯间——那里的监控坏了三天,是院长办公室的必经之路。
走廊的风掀起她的手术衣下摆,带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像某种无声的预警,那风轻轻拂过皮肤,带着一丝凉意。
监护仪的滴答声还在继续,那滴答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单调而持久。
林晚秋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看向病床上逐渐平稳呼吸的患者。
窗外的云飘过去,阳光正好落在患者缠着纱布的手上,那只手无意识地动了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白大褂,那触碰带来一丝轻微的感觉。
新的挑战,从来不会只来一次。
但有些光,一旦亮过,就再也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