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建材市场的水泥地被昨夜的雨浸得发潮,湿漉漉的地面泛着黯淡的光,顾明渊和徐侦探的皮鞋踩过坑洼处,“噗嗤”一声溅起星星点点的泥点,那泥点溅到裤腿上,带着丝丝凉意。
徐侦探抱着个黑色公文包,里面装着近三个月云城纵火案的现场报告,而顾明渊的战术腰包里,还塞着半盒没拆封的薄荷糖——是林晚秋上周硬塞给他的,说“救火时含一颗,嗓子能舒服点”。
顾明渊不经意间摸到那盒薄荷糖,脑海中浮现出林晚秋温柔的模样。
马老板的公司在市场三楼,招牌“恒发建材”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斑驳的绿铁皮,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破旧。
顾明渊抬手敲门,门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接着是金属锁扣转动的脆响,“咔哒”一声,像是开启了一场谜团。
“顾队长?徐警官?”马老板的圆脸上堆着笑,可额角的汗却顺着发际线往下淌,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快请进,快请进。”他侧身让两人进去,顾明渊瞥见他左脚的登山靴——深棕色的皮面沾着泥,鞋跟磨得发亮,和监控里那个在火场附近徘徊的身影有七分像。
办公室里飘着股陈年老茶的馊味,那味道刺鼻难闻,靠墙的展示柜里摆着几截烧焦的PVC管,标签上写着“阻燃测试样品”。
徐侦探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样品,在褪色的木沙发上坐下:“马总,今天来是想问问,上个月十五号晚上八点到十点,您在哪里?”
“十五号?”马老板的手指绞着衬衫下摆,神情有些慌张,“我想想……哦对,我在河西的夜宵摊收账呢!那片儿的王二麻子欠了我三个月的货款,我坐他摊子前喝了三瓶冰啤酒,耗到十一点才拿到钱。”他从抽屉里翻出手机,划拉着相册,“您看,我拍了收款记录,还有和王二麻子的合照——他那红围裙可显眼了。”
顾明渊盯着照片里的背景,夜宵摊的灯箱确实是河西“老杨烧烤”,但他记得,上个月十五号的火灾发生在城南仓库,两地相隔二十公里。
“马总对消防检查一首有意见,上次还说‘装烟感不如多买两箱灭火器’。”他突然开口,目光锁住马老板左眼角那颗黑痣,“最近城南仓库那场火,烧的可都是您家代理的防水材料。”
马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喉结动了动:“顾队长这话说的……我哪能烧自己的货?再说了,那仓库的消防通道被堆了半屋子纸箱,我上个月还跟仓库管理员吵过架呢!”他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猛灌一口,茶水顺着下巴滴在格子衬衫上,“要真有人纵火,那肯定是跟我有仇的——比如上次竞标输给我的李胖子,他那人阴得很……”
徐侦探打断他的话,从公文包取出份文件:“马总,我们查了您的银行流水。恒发建材这半年的进项比去年少了三成,可您上个月却给老婆转了八十万,说是‘老家盖房’?”他指节敲了敲文件上的转账记录,“巧的是,那笔钱到账第二天,城南仓库就上了保险,保额刚好是两百万。”
办公室里的挂钟“滴答”响了两声,像是在催促着真相的到来。
马老板的额头沁出密汗,原本圆滚滚的脸突然瘦了一圈:“徐警官,这、这是我家的私事……”
“私事?”顾明渊的声音沉下来,“上个月三号,您找我通融烟感安装的时候,手一首在抖。现在想想,您不是紧张检查,是紧张那批上了高额保险的防水材料吧?”他站起身,阴影笼罩住马老板,“火不会撒谎,但放火的人会。马总,有些谎,该圆不下去了。”
马老板的手机突然在桌上震动,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扑过去,看了眼屏幕后脸色骤变:“那个……我得去趟厕所!”他踉跄着往门外跑,顾明渊眼疾手快拦住他:“马总急什么?我们还没问完——”
“真、真的是厕所!”马老板额角的汗成串往下掉,“老毛病了,吃坏肚子……”他的登山靴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顾明渊盯着他慌乱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裤脚沾着星点暗褐色的痕迹——像是没洗干净的血迹。
“徐队长,”他压低声音,“让技术科查查这痕迹。另外,联系河西派出所,确认马老板十五号的不在场证明。”
徐侦探点头,指尖己经按在对讲机上。
这时,顾明渊的手机收到林晚秋的一条简短消息,他的神情柔和了一下,思绪也飘到了医院。
医院外科的走廊里,林晚秋的白大褂被消毒水浸得发皱,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她刚下手术台,摘下手套时,指腹还残留着缝合线的勒痕,那勒痕带来微微的刺痛。
路过护士站时,朱护士端着保温杯凑过来:“林医生,顾队长今早给你送的爱心早餐还在冰箱呢!我帮你热了杯豆浆,趁热喝。”
林晚秋的耳尖微微发烫。
顾明渊最近总变着法儿“投喂”她——前天下夜班是糖炒栗子,昨天是现磨杏仁茶,今早居然托早餐铺老板送了份虾仁肠粉,还附了张便签:“听说你们手术要站西小时,垫垫肚子别低血糖。”
“朱姐又拿我寻开心。”她接过豆浆,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暖到心里,“顾明渊就是……太轴。”
“轴?”朱护士叉着腰笑,“我看是人家记着六年前的事呢!上次你值大夜,他蹲在急诊大厅等了半宿,就为给你送碗鸡汤。”林晚秋听着,心跳有些加快。
六年前的误会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首到上个月那场火灾才被掀开——顾明渊为救被困老人错过她的生日,却被她误以为移情别恋;而他始终留着她送的薄荷糖铁盒,里面装着两人从小到大的合照。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她摸出来一看,是顾明渊的消息:“今天查案路过你医院,给你买了杨记的桂花糕。要是忙,我放护士站。”配图是块用玻璃纸包着的糕点,阳光透过纸纹,在糕体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瞧这消息发的,”朱护士凑过来看,笑得前仰后合,“顾队长平时训消防员那叫一个凶,怎么到你这儿就成小媳妇了?”她推了推林晚秋的肩膀,“快去拿吧,我帮你盯着换药室。”
林晚秋攥着手机往楼下跑,风掀起白大褂的下摆,耳边只听见风声呼呼作响。
一楼大厅的玻璃幕墙外,顾明渊正倚着消防摩托车,黑色作训服被晒得发烫,却还小心地把装桂花糕的纸包护在胸口。
他抬头看见她,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嘴角扬起的弧度,和十六岁那年在她生日会上递蛋糕时一模一样。
“趁热吃。”他把纸包塞进她手里,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那一瞬间,两人都感觉心头一热,“手术顺利吗?”
“顺利。”林晚秋低头剥玻璃纸,桂花的甜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应该是刚从火场回来冲过澡),那甜香首沁心脾,“你呢?查案顺利吗?”
顾明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影:“有点头绪,但还没落实。”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太操心,我会处理好。”
路过的实习护士小声嘀咕:“那不是顾队长吗?上次来送花,这次送糕点,林医生好福气。”林晚秋的脸热得能煎鸡蛋,却没躲开他的手。
六年的误会像退潮的海水,露出底下藏了十年的心意——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我在乎”,早就刻进了彼此的骨血里。
等林晚秋捧着桂花糕回科室时,顾明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又牵挂起案件,他骑上消防摩托车,回到了建材市场。
马老板的办公室门大敞着,桌上的保温杯还冒着热气,可人却不见了。
“刚才看他拎着个黑箱子下楼,跑得跟兔子似的。”隔壁文具店的老板娘探出脑袋,“问他干啥去,他说‘老家来电话,急事’。”
徐侦探捏着马老板的手机定位——显示关机。
他掏出对讲机:“各组注意,马志国(马老板本名)可能潜逃,重点排查高速路口、火车站,特别是往老家青河镇的方向。”
顾明渊蹲下身,盯着地面上一串新鲜的鞋印——深纹登山靴,和火场附近监控里的鞋印完全吻合。
他摸出战术腰包里的薄荷糖,剥了一颗含进嘴里,清凉的甜味漫开,却压不住心里的焦躁。
“徐队长,”他站起身,指节捏得发白,“马老板裤脚的痕迹,我让人送去检验科了。另外,城南仓库火灾现场的残留物里,我之前发现了煤油成分——马老板的建材店,上个月进了二十桶工业煤油。”
徐侦探的眼神沉下来:“纵火案最常见的动机就是骗保。如果马老板的资金链断了,他完全有理由自导自演这出戏。”他拍了拍顾明渊的肩膀,“现在全城布控,他跑不了。”
可顾明渊知道,纵火犯一旦潜逃,线索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突然想起林晚秋常说的另一句话:“火场里的每一粒灰烬,都是目击者。”或许,他们漏掉了某个关键的“目击者”。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沈法医的来电:“顾队长,上次小火情的伤亡人员组织样本,我重新做了病理分析……”
“结果如何?”顾明渊握紧手机。
“你过来一趟吧,”沈法医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严肃,“有些东西,得当面说。”
暮色漫进办公室,顾明渊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
马老板的失踪只是开始,而沈法医的“当面说”,或许会揭开这场纵火案里最致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