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两日，侯府东苑的桃林飘起细雪。苏绾握着竹骨绢面的纸鸢穿过花径时，指尖触到竹篾内侧的刻痕——三道斜纹加一点，正是《青蚨鉴》里“风急”的暗语。这只绘着并蒂莲的纸鸢是翡翠从市集上购得的，却不想在糊绢时发现夹层里藏着极细的靛蓝丝线。
“少夫人快看！”翡翠指着远处草坪，几个贵女正追着断线的纸鸢笑闹，“吴娘子的‘比翼燕’飞上天了！”
吴淑仪站在假山旁，腕间新换了赤金镯子，却掩不住袖口露出的细鳞纹刺青。她手中的纸鸢线轴缠着金丝，正是沙蝎帮“火蚕金”的特征。苏绾注意到她放线时的手法，分明是握弩的架势——这只比翼燕的燕尾处，怕是藏着淬毒的机关。
踏青宴在湖心亭开席。苏绾将纸鸢搁在石案上，竹骨“咔嗒”轻响，露出半片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三座粮仓，旁注“初九子时”。她心中一凛，这正是沙蝎帮“三火劫”的目标——运河沿线的三座官粮库。
“苏娘子的纸鸢倒是别致，”李夫人笑着凑近，目光落在并蒂莲的花蕊处，“这朱砂点蕊，竟用了‘七星攒’针法？”
七星攒，皇室秘传的地图标注法，每一针对应一处关隘。苏绾昨夜在纸鸢夹层发现的靛蓝丝线，正是塞北火油的标记，此刻花蕊处的七针，竟暗合运河七座水闸的位置。她忽然轻笑：“不过是闺中消遣，倒让夫人见笑了。”
话音未落，湖面突然传来惊呼。吴淑仪的比翼燕纸鸢断线坠落，恰好挂在湖心亭的飞檐上，尾翼展开时，露出内侧用金粉写的“火起”二字。更诡异的是，纸鸢下方的湖水中，竟浮起几尾翻肚的锦鲤，鱼鳃泛着青紫色——是中了火油毒。
“这纸鸢怕是沾了脏东西！”贵女们纷纷后退。苏绾蹲下身，用银针挑开鱼鳃，取出极细的金丝：“是火蚕金的碎屑，遇水释放毒气。”她抬头望向吴淑仪，对方正慌乱地绞着线轴，线轴内侧刻着的三簇细鳞纹，与火劫令完全一致。
“吴娘子的纸鸢，”她故意提高声音，“可是从西市‘飞絮阁’买的？小女昨日见那掌柜的耳后，有颗红痣呢。”红痣，沙蝎帮死士的标记。吴淑仪的脸色瞬间惨白，线轴“当啷”落地，露出里面藏着的火油囊残片。
骚动中，苏绾趁机取下自己纸鸢的竹骨，内侧的刻痕在阳光折射下，竟显出血色密语：“漕船三号，藏火于粮。”这与她在密道石壁上看到的“三火劫”布局完全吻合。原来沙蝎帮利用踏青纸鸢传递情报，每只纸鸢都是一份行动指令。
“少夫人，前方林子里发现具尸体！”小厮的通报打断了她的思绪。众人赶到桃林深处时，只见放纸鸢的匠人俯卧在桃树下，后颈插着半支纸鸢竹骨，周围散落着未完工的“雄鹰”纸鸢，翅膀上绘着沙蝎帮的细鳞纹。
苏绾蹲下身，指尖按向死者颈侧——体温尚存，却无脉搏，是中了“龟息毒”的征兆。她掰开死者牙关，舌底果然藏着蜡丸，里面裹着半张运河地图，三号漕船的位置被朱砂圈住，旁注“初九子时，火借风势”。
“龟息毒假死十二时辰，”她取出蒜汁涂抹死者眼皮，淡青色纹路显形，正是沙蝎帮的“传讯纹”，“这位匠人怕是早就死了，凶手用毒控制他完成纸鸢，再伪造成意外。”
闻阙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朱砂圈：“三号漕船归属于……”
“归属于崔嬷嬷的娘家。”苏绾低声接话，注意到死者指甲缝里的靛蓝粉末，与崔嬷嬷佛珠上的宝石颜色相同，“看来‘三火劫’的第一把火，要烧在运河上了。”
踏青宴不欢而散。苏绾带着纸鸢和地图回到主院，翡翠捧着新制的艾草香囊进来：“少夫人，这是二爷送的，说能避火毒。”香囊里除了艾草，还掺着冰蚕蜕——正是解“珍珠蚀骨粉”的药引。
她忽然想起《青蚨鉴》里的记载：“青蚨传信，必借东风；火劫将至，纸鸢为凭。”沙蝎帮利用清明踏青放飞纸鸢，实则是在测试风向，为运河纵火做准备。而她手中的“并蒂莲”纸鸢，竹骨刻痕对应的正是三月初九的风向预测。
“翡翠，去取些浆糊和桃花瓣，”她展开运河地图，“我们要仿造沙蝎帮的纸鸢密信——不过这次，他们的‘东风’，怕是要转向了。”
深夜，闻阙叩响主院角门。苏绾将伪造的纸鸢密信交给他，竹骨内侧刻着反向的“风逆火止”：“沙蝎帮以为借了东风，却不知清明前后多横风，三号漕船若行至九曲湾，火油遇横风便会反噬。”
闻阙望着她眼底的清亮，忽然从袖中取出半片玉佩：“这是从匠人尸身找到的，与你簪头的螭纹……”
两半玉佩相扣，发出清越的响声。苏绾望着完整的螭纹图腾，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说的“双生螭纹，火劫同生”——她与闻阙，原是沙蝎帮“双生煞”计划中的两枚棋子，一个握有《青蚨鉴》的仵作绝学，一个掌管侯府暗卫的调令。
“三月初九，我随你去运河。”她将纸鸢竹骨插入地图上的九曲湾，“沙蝎帮的火油藏在粮袋底部，我们只需在漕船过闸时，用桃花瓣引开验粮官——桃花遇火油会泛紫，正是《青蚨鉴》里的‘火媒显形法’。”
闻阙望着她指尖划过地图的轨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火场，她父亲用身体护住的那本血字手札，此刻正躺在侯府秘库的仵作箱里。原来所有的线索，早就在纸鸢的竹骨、绣绷的丝线、账本的密语里串联成网，而苏绾，正是那个能解开这张网的人。
更漏声中，二人隔着案几相对而坐。苏绾忽然发现，闻阙袖口绣着的荼蘼花，与沙蝎帮的旗帜、吴淑仪的裙摆、崔嬷嬷的袖口完全一致——原来侯府暗卫与沙蝎帮的纠葛，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你父亲当年验出火油案与侯府有关，”闻阙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所以他们用‘珍珠蚀骨粉’毒杀他，又伪造疫病身亡的假象。”
苏绾的指尖骤然收紧，袖中紧攥着父亲遗留的半片螭纹玉佩。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世的自己会在合卺夜毒发，为何闻阙会在火场穿着避火裘，为何所有的阴谋都围绕着“三火劫”——因为他们二人，正是当年火油案唯二的幸存者，是沙蝎帮眼中必须除去的“双生煞”。
窗外，纸鸢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竹骨刻痕映着月光，宛如一只振翅的青蚨。苏绾望着闻阙腰间的玉佩，忽然轻笑：“沙蝎帮以为纸鸢能传递死亡，却不知纸鸢线轴上的金丝，早被我换成了能引雷的铜丝——三月初九的雷雨天，怕是有场好戏看了。”
闻阙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闺阁女子，早己在纸鸢的竹骨上，写下了破局的答案。当第一声春雷在远处响起，纸鸢上的并蒂莲在风雨中舒展，露出暗藏的二十八宿纹——那是能指引漕船避开火劫的星图，更是苏绾用《青蚨鉴》绝学布下的天罗地网。
（第五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