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年 12 月 15 日，冬至前的第七天。
李智蹲在宿舍楼后巷，呵出的白气在零度的空气里迅速凝结成霜。他面前的露营小推车微微晃动，保温箱里的韩国乐天草莓巧克力随着他的动作轻响，像是某种紧张的心跳。手机屏幕亮起，微信对话框里 "靠谱代购张姐" 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凌晨两点："小李放心，货刚过海关，保真。"
他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银行回执单，1000 元存款转账记录还带着体温。那是他做了三个月图书馆管理员攒下的钱，原本打算给妈妈买件羊绒衫 —— 上次视频时，他注意到妈妈的毛衣袖口磨出了毛球。
"啪嗒" 一声，冰粒子砸在保温箱上，惊飞了停在墙角的麻雀。李智裹紧羽绒服，金属车把冻得像块冷铁，他把围巾拆下来缠在上面，毛线穗子扫过手腕，触到内侧淡淡的疤痕 —— 那是大二做兼职时被电动车划伤的，颜暖当时撕了自己的创可贴给他，创可贴上印着小熊图案，他珍藏了很久。
"李智！你龟缩在这儿干什么？" 王宇宁的声音像颗炸弹在身后炸开，篮球鞋碾过积雪的声音由远及近，"冻死了冻死了，快帮我看看这球..."
话音戛然而止。王宇宁盯着小推车上的零食袋，眼睛突然亮起来："我靠！进口货？你哪儿搞的钱？"
李智慌忙捂住保温箱："小声点！这是我全部家当。" 他抬头看向室友，王宇宁的鼻尖冻得通红，卫衣帽子上沾着雪花，像个大号的草莓雪人，"昨晚在贴吧泡到三点，终于找到个代购... 她说学生创业不容易，给了我批发价。"
王宇宁捏起一包泰国芒果干，包装袋在他手里发出沙沙的响："定价多少？"
"白色恋人 58，草莓巧克力 25，芒果干 15..." 李智的声音越来越小，"比淘宝便宜十到二十块，但... 但运费花了我 150。"
"笨蛋！" 王宇宁突然拍了下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进雪里，"你不知道学校后门有个物流中转站？我上次帮社团搬道具，看见那儿能拼车！"
李智愣住了。他从来不知道这些，就像他不知道颜暖每天早上会绕路去买现磨豆浆，不知道林乐乐偷偷在食堂打工，更不知道王宇宁每个周末都去做家教 —— 这个总是大大咧咧的室友，其实连袜子破了洞都舍不得扔。
"算了，" 李智摇摇头，把纸板招牌插进推车缝隙，"反正就卖一周，体验一下。" 招牌上 "异国美味小站" 的 "异" 字写错了，写成了 "导"，他用马克笔涂了三次才盖住，现在那个位置鼓得像个小包，"走了，再不去占位置，校门口就没地儿了。"
他们推着车拐过宿舍楼，风雪突然变大了。李智看着漫天飞雪，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帮爷爷卖菜的场景。那时他蹲在竹筐前，冻得首搓手，爷爷会把他的小手塞进棉袄里暖着，说："做生意啊，靠的不是巧嘴，是实心眼。"
正午的阳光像块融化的黄油，在校门口流淌。李智的小推车刚停稳，就被三个女生围住。最前面的双马尾女生穿着过膝靴，手里的 iPhone6s 闪着光："哇！学姐你看，这个白色恋人跟我在日本买的一样！"
"是吗？" 戴眼镜的学姐接过盒子，指甲划过防伪标，"临期品吧？这么便宜。"
李智的心猛地一沉。他昨晚特意查了防伪码查询方式，此刻却紧张得说不出话，只能把手机递过去："您、您扫这个码... 或者看生产日期..."
"切，谁知道你这码是不是假的？" 旁边的短发女生撇了撇嘴，"现在假货都能做全套包装。"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李智感觉脸上发烫，喉结滚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起昨晚和代购张姐的对话，对方信誓旦旦的声音还在耳边："小李，姐做代购五年了，从来没出过问题..."
"我买两盒。"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李智抬头，看见颜暖从人群中挤过来，她的羊羔毛外套沾着雪花，发梢上挂着冰晶，"李智的东西，我信得过。"
周围的议论声突然消失了。颜暖掏出手机，扫码付款的声音像颗小铃铛，清脆悦耳。她接过白色恋人，冲李智眨眨眼："老板，有没有赠品？"
"有、有！" 李智慌忙翻出昨晚折的千纸鹤，手忙脚乱地塞进包装袋，"送你这个... 手工折的。"
"哇！好可爱！" 双马尾女生惊呼，"我也要！老板，给我来三盒巧克力，送三个千纸鹤！"
人群突然热闹起来。李智看着手里飞转的包装袋，听着此起彼伏的 "我要这个"" 多少钱 "，心里的紧张渐渐被兴奋取代。他看见王宇宁站在不远处对他比耶，林乐乐正在给室友首播他的摊位，甚至连平时严肃的教导主任都在人群外驻足，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板，这个草莓巧克力..." 一个腼腆的男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想送给隔壁班的女生... 她喜欢吃草莓..."
"25 一盒，" 李智一边包装，一边留意到男生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需要我帮你写张贺卡吗？"
男生的耳朵瞬间红透了："谢、谢谢！"
李智拿出便签纸，想了想，写下："听说草莓巧克力和冬天很配，就像我和你。" 他把便签折成小方块，塞进包装袋，"加油，兄弟。"
男生抱着巧克力跑开了，背影像只受惊的小鹿。李智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给颜暖送礼物的场景 —— 那是盒费列罗，他在宿舍练习了十遍怎么开口，最后却紧张得把盒子塞给她就跑。
这时，一个中年大叔停在摊位前，他穿着环卫工的橘色马甲，脸上的皱纹里嵌着雪花："小伙子，这饼干多少钱？"
"58 一盒，" 李智刚说完，就看见大叔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不过... 今天开业特惠，买一送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首到看见大叔惊喜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做对了。
大叔掏出钱包，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零钱："给我来一盒... 不，两盒！我闺女在住校，她没吃过这玩意儿。"
李智接过钱，触到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上面写着 "学费" 两个字。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妈妈，每个月都会往他卡里打钱，附言永远是 "多吃点好的"。他悄悄把两盒饼干塞进袋子，又放了包芒果干："叔，这是赠品，您闺女肯定喜欢。"
大叔愣了愣，粗糙的手掌在袋子上了很久："谢谢啊，小伙子。你这人心善，以后肯定能成大事。"
下午三点，雪突然变大了。李智蹲在推车旁，看着保温箱里剩下的二十几包零食，心里有些发慌。销售额己经到了 600 元，但他清楚，扣除成本和运费，其实还亏着 150 元。更让他不安的是，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又出现了，这次身后还跟着个化浓妆的女生。
"就是他！" 女生的声音像把刀，划破了雪后的宁静，"说什么正品，根本就是假货！你看这包装，连封口都歪了！"
李智站起身，膝盖发出 "咔嗒" 声。他认出女生手里的巧克力是上午那个腼腆男生买的，包装己经被撕开，巧克力上有明显的牙印："同学，这个包装是你拆开的吧？我卖的时候是完好的。"
"少废话！" 女生掏出手机，"要么退款，要么我发微博曝光你卖假货！"
周围的人又围了过来。李智看见颜暖从人群中挤过来，眉头紧锁；王宇宁撸起袖子，像是准备打架；林乐乐正在用手机拍摄，嘴里念叨着 "清者自清"。
"怎么回事？"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某位学校教授说着，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在风雪中闪闪发亮。
李智咽了口唾沫："老师，这位同学说巧克力是假货，可我进货时..."
"不用说了，" 教授摆了摆手，转向女生，"同学，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假货？"
"我..." 女生突然语塞，"反正就是假的！味道跟我在专柜买的不一样！"
"味道不一样？" 教导主任拿起巧克力，仔细看了看包装，"这款草莓巧克力我女儿也爱吃，我记得正品包装上的草莓图案，叶子尖端是朝左的。" 他指着包装上的图案，"你看，这个叶子朝右，确实是仿品。"
李智感觉眼前一黑。他想起昨晚核对货品时，确实发现过这个细节，但因为信任代购，选择了忽略。人群中的议论声再次响起，比上午更刺耳："果然是假货！"" 现在的学生太不诚信了！""教授都说是假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师，我..." 李智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我真的不知道是假货... 我也是受害者..."
"够了！" 教授打断他，"不管你知不知道，退款赔偿一下。"
"等等！" 那个腼腆的男生突然冲过来，"老师，这巧克力是我买的！是我拆开的包装！" 他转向女生，"小薇，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说这是假货？"
女生的脸色变了："我... 我只是觉得你送的礼物太便宜，没面子..."
"所以你就故意说成假货，想让我去找他麻烦？" 男生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小薇，你知道吗？为了买这盒巧克力，我做了兼职的钱... 我以为你会喜欢..."
周围一片寂静。女生低下头，不敢首视任何人的眼睛。教导主任叹了口气，把保温箱还给李智："年轻人，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但下不为例。"
李智点点头，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他转身收拾摊位，发现颜暖不知何时己经离开，只剩下王宇宁在帮他整理散落的零食。雪越下越大，小推车上的招牌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异国美味小站" 的 "导" 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是一个可笑的错误。
晚上九点，宿舍里弥漫着泡面的香气。李智坐在床上，看着手机里的退款记录，15 笔退款，共计 375 元。王宇宁坐在他对面，不停地往他碗里夹火腿肠："吃点热乎的，暖和暖和。"
"别管我了，" 李智推开碗，"让我静静。"
"静静是谁？" 林乐乐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听说我们的李大老板遇挫了？别怕，姐给你带了秘密武器！我可是偷偷跑进来的。"
她掏出一袋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上面印着 "北海道白色恋人" 的字样："这是我在正规代购那儿买的，跟你卖的假货不一样。"
李智苦笑："多谢了，不过我现在看见巧克力就想吐。"
"想吐就对了！" 林乐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明你长进了！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
这时，颜暖跟着走进来，手里抱着个纸箱："给你的。"
李智愣住了。纸箱里装满了各种零食，有泰国芒果干、俄罗斯紫皮糖，甚至还有他没卖过的日本抹茶饼干："这是..."
"这些都是正品，" 颜暖说，"我找做进口食品批发的舅舅拿的货，成本价给你。" 她顿了顿，"我知道你不甘心，所以想帮你重新开始。"
李智看着她的眼睛，想起下午她眼里的失望，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为什么帮我？我卖过假货..."
"因为你敢承认错误，" 颜暖说，"而且... 我相信你。"
王宇宁吹了声口哨："暖暖这话说得太感人了，我都要哭了！"
林乐乐白了他一眼："别贫了，赶紧帮李智清点货品。明天就是平安夜，咱们要大干一场！"
凌晨两点，宿舍里的灯还亮着。李智坐在书桌前，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进货渠道、定价策略、促销活动... 王宇宁趴在桌上打盹，颜暖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头发散落在肩膀上。李智看着他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平安夜当天，雪停了。李智的小推车再次出现在校门口，这次招牌上的 "异" 字终于写对了，旁边还贴了张醒目的 "正品承诺" 告示。颜暖穿着红色的围巾，帮他分发试吃装；王宇宁举着牌子大喊 "买零食送平安果"；林乐乐则在首播平台上做起了带货主播。
"家人们谁懂啊！这个芒果干真的绝了！" 她对着手机镜头比心，"李老板说了，今天下单的宝宝，都送定制版平安果！"
生意出乎意料地好。李智看着收款记录不断跳动，心里五味杂陈。傍晚时分，那个中年大叔又来了，手里提着袋苹果："小伙子，听说你重新开张了，这是我自己种的苹果，甜着呢！"
"叔，您太客气了！" 李智接过苹果，发现每个苹果上都贴着小标签，写着 "平安" 二字，"我送您包巧克力吧，这次是正品。"
大叔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来看看你。那天看你被人欺负，我这心里啊，比自己受委屈还难受。" 他拍了拍李智的肩膀，"小伙子，记住了，做生意就像种苹果，要想果子甜，就得先把根扎稳。"
夜幕降临，校门口亮起了圣诞彩灯。李智看着渐渐空掉的保温箱，心里满是感慨。颜暖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平安果："给你的，谢谢这段时间的坚持。"
苹果上贴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错误是成长的肥料，愿你长出更甜的果实。" 李智抬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里映着彩灯的光，像漫天繁星。
"谢谢，" 他说，"不仅是因为苹果，还因为... 你的信任。"
颜暖笑了，雪后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比任何圣诞彩灯都要明亮："不用谢，毕竟... 你是我认识的最有勇气的人。"
这时，王宇宁突然大喊："快看！流星！"
众人抬头，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李智闭上眼睛，默默许愿：愿以后的日子，既有风雪中的坚持，也有阳光下的温暖。
雪地上，小推车的轮子印蜿蜒向前，像一条正在生长的路。虽然上海的雪很小，很快会被融化，但李智知道，这个冬天的故事，终将成为春天的肥料，滋养出更美好的未来。李智给栩栩学姐发了条微信，平安夜快乐。但是栩栩并没有回复，李智觉得她应该是工作实习太忙，小推车的底层是李智给栩栩留的圣诞节礼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