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归云寺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中。
寺院后山的竹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更添几分幽寂。
禅院回廊上，曹屿一的白色僧袍被夜露浸湿了一角，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手指悬在永明大师的禅房门扉前，迟迟未能敲下。
指节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发白，手背上青筋隐约可见。
屋内刻意压低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不能让他知道..."
这是永明大师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曹屿一从未听过的焦虑。
曹屿一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僧鞋踩在年久失修的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急忙稳住身形，却听见屋内谈话仍在继续。
"太子殿下...非同小可..."
另一个声音回应道，曹屿一辨认出这是苦目大师。
平日里最是严厉的师叔，此刻语气中竟透着一丝慌乱。
这比听到师父失态更让曹屿一震惊，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念珠。
木地板突然发出一声更为明显的吱呀声——曹屿一心头一跳，低头看见自己无意中踩到了一块松动的木板。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屋内谈话声戛然而止。
"谁在外面？"
永明大师的声音骤然清晰，那语调中的威严让曹屿一后背一紧。
曹屿一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轻叩门扉："师父，是我，寂明。"
门内沉默片刻，这短暂的寂静对曹屿一而言却如同漫长的煎熬。
他能听见自己太阳穴处血管跳动的声音，额角己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屋内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木栓被拉开的轻响。
门开了一条缝，永明大师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眼角的皱纹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刻。
师父的眼袋比往日更加明显，眉心的"川"字纹路深如刀刻。
"这么晚了，何事？"
永明大师的声音平静如常，但曹屿一太熟悉师父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那不自觉佛珠的小动作，都昭示着其内心的不平静。
曹屿一双手合十行礼，僧袍宽大的袖口垂落，露出他腕间那串暗金色的念珠："弟子见师父今日应对太子时神色有异，特来请安。"
永明大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腕间的念珠。
曹屿一感到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夜风从门缝钻入，吹得他后颈发凉。
"进来吧。"
最终，永明大师侧身让出一条路，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禅房内，苦目师叔己经不见踪影，唯有案几上两杯尚有余温的茶暗示着方才的密谈。
曹屿一注意到茶杯摆放的位置有些异常——师父惯用的青瓷茶盏被推到了桌角，而苦目师叔常用的粗陶杯却摆在正中，杯沿上还沾着些许茶叶。
这不寻常的细节让他心头微动。
永明大师示意曹屿一在蒲团上坐下，自己则缓缓踱到窗前。
窗外，一弯新月悬在归云寺的飞檐之上，清冷的月光给老和尚的背影镀上一层银边。
师父的僧袍下摆沾着些许泥土，这在素来注重仪表的永明大师身上极为罕见。
曹屿一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动腕间念珠。
这串暗金色的珠子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每一颗都刻着细密的梵文。
江湖上的人只知道寂明法师的无相珠，进可杀人十里，退可护体不损，传言其珠是由人头炼成。
但他们也不知道，这无相珠是曹屿一九年前下山前被他师傅永明大师相赠。
"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曹屿一鼓起勇气抬头，声音在空旷的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太子殿下欲借佛骨剑，寺中明明有万生圣佛像和师父珍藏的舍利作为保障，为何..."
"屿一。"永明大师打断他，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像一堵无形的墙挡在师徒之间，"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老和尚转身面对他，浑浊的眼睛在灯光下竟显得异常清明。
曹屿一这才发现师父的眼白布满血丝，瞳孔深处闪烁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师傅老了，这是曹屿一第一反应。
永明大师缓步走近，身上檀香扑面而来："太子借剑一事，为师自有主张。你只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深究舍利之事。"
曹屿一心头一震——师父这话，岂不是间接承认了舍利出了问题？
他张嘴想要再问，却见永明大师己经抬手送客，那枯瘦的手掌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不容抗拒的弧线。
"去吧，明日早课不可耽误。"
走出禅房，夜风拂过曹屿一光洁的头顶，带走他额角的汗珠。
他站在回廊上，望着远处太子一行人下榻的客院。
那里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侍卫来回巡逻的身影。
月光下，刀剑偶尔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曹屿一不自觉地着腕间念珠，感受着那些凹凸不平的梵文刻痕。
九年前师父赠珠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也是一个这样的春夜，师父将念珠戴在他腕上时说："无相珠，带好，你以后自会知晓其用途。"
当时他不解其意，如今想来，师父话中似有深意。
与此同时，客院最东侧的厢房内，东方怀玉正倚窗而立。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只青瓷茶杯，杯中茶水早己冷却，水面浮着几片茶叶。
太子殿下俊美的面容在烛光下宛如玉雕，唯有那双淡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暗光。
"殿下。"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己确认，永明大师手中的舍利确实不见了。"
东方怀玉唇角微扬，这个笑容让他本就出众的容貌更添几分儒雅："何时失踪的？"
"不知。"
黑衣人单膝跪地，低声道：“但奇怪的是，属下去寺中查找过，能藏舍利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发现。而那些长老的房屋属下没敢接近。"
"孤知晓了。"东方怀玉转身，月光将他俊美的面容分割成明暗两面，"继续探查，不要打草惊蛇。"
黑衣人领命退下，身影如烟般消散在黑暗中。
东方怀玉踱到案前，指尖轻抚过杯口。
"丢失..."他轻声呢喃，淡蓝色的眼眸中光芒微闪，"永明啊永明，你终究还是老了..."
窗外，一片乌云悄然遮住了月亮，归云寺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东方怀玉的笑声低不可闻："这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