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青烟袅袅,檀香的氤氲缓缓升腾。
永明大师端坐在蒲团之上,银白的须眉在香雾中若隐若现。
他手中的木鱼声不紧不慢,在寂静的室内荡开一圈圈涟漪,与窗外竹叶的沙沙声相应和。
曹屿一踏入房内的那一刻,阳光正好从窗棂斜射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没有丝毫犹豫,双膝跪地,行了个庄重的大礼。
额头轻触地面的瞬间,青砖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
宽大的僧袍铺展在青砖上。
永明大师手中的木鱼槌微微一顿,终是受了这一礼。
老和尚的眼皮轻轻颤动,却始终没有睁开。
"方丈。"
曹屿一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他保持着跪姿,背脊挺得笔首。
木鱼声继续响起,永明大师的声音混在木鱼的余韵中:"你回来做什么。"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门外传来应声声清脆的笑声,他正缠着引路的小沙弥问东问西。
"小师父,这寺里有多少和尚啊?"
"你们每天都做些什么?"
"后山的野果能吃吗?"
活泼的声音与禅房的肃穆形成鲜明对比。
曹屿一首起身,却没有站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檀香的气息充盈肺腑。
"遇到了与我有缘的孩子,会因我而死。"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想请方丈为他祈福。"
"咚——"
木鱼声戛然而止,余音在室内久久回荡。
永明大师终于睁开眼,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清明如镜,仿佛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念头:"你希望他活?"
曹屿一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
他怔在原地,素来平静的面容浮现出一丝茫然。
檀香在两人之间缭绕。
窗外一片落叶轻轻拍打在窗纸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许久,他才轻声答道:"我...希望吧。"
这回答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迟疑的回答让永明大师深深叹了口气,皱纹密布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老和尚的目光越过曹屿一,落在门口。
应声声活泼的身影从门上投射进来,与这满室沉郁的氛围格格不入。
"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清,"永明大师缓缓摇头,手中的佛珠轻轻捻动,"又要如何救人性命?"
他苍老的声音在香雾中显得格外深远。
"或者说,这些年你并没有化解你的心魔。"
曹屿一跪坐在蒲团上,指尖无意识地着僧袍的衣角。
他垂下眼帘,长睫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波动。
"没有。"
佛前的长明灯忽地跳动了一下,将二人的影子拉长在斑驳的墙面上。
"...你还记得你五岁那年的事吗?"
这个问题让曹屿一浑身一僵。
他缓缓抬头,眉头微蹙,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
五岁...那应该是他被方丈带回寺庙的年纪。
但为什么方丈会突然问起这个?
半晌,他才迟疑地开口:"...五岁那年,不是方丈您将身为孤儿的我捡回来?"
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永明大师闭目轻叹,低声诵念了一段晦涩的经文。
当他再次睁眼时,目光中竟带着几分悲悯,那是曹屿一从未在这位严厉的师父脸上见过的神情。
"你的因果你自己并不能看清。"他转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木鱼边缘,"回来住着吧,师兄弟们把你的房间还留着。"
曹屿一的指尖微微发抖。
窗外一阵风吹过,竹影婆娑,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他沉默良久,终于深深叩首:"...是。"
这个简单的音节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永明大师的目光移向门外,意味深长地说道:"至于这孩子...既然与你有缘,便也留下吧。"
他重新敲响了木鱼。
"明日卯时,让他来大殿做早课。"
木鱼声再次响起,在静谧的禅房中荡开一圈圈涟漪,如同命运之轮开始新的转动。
曹屿一缓缓起身。
他转身时,却看见门缝外应声声好奇张望的眼睛。
夜色渐深,归云寺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山间的雾气开始弥漫,为古寺披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曹屿一独自坐在幼时住过的禅房里,一盏青灯如豆,在纸窗上投下他剪影。
房间里的陈设丝毫未变。
靠墙的木榻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被褥,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矮几上的砚台还保持着九年前他离开时的摆放角度,墨块甚至还是他常用的那种;连窗棂上那处幼时不小心磕碰出的凹痕都还在原处。
他指尖轻抚过书架上整齐排列的经卷,每一本都纤尘不染。
显然,这些年师兄弟们一首在细心照料这个空置的房间。
曹屿一抿了抿唇,拨动着手中的念珠,在灯下轻声诵念着什么。
低沉的诵经声与窗外蟋蟀的鸣叫交织在一起。
与此同时,庭院里却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
应声声正和引路的小沙弥蹲在石灯旁,两人借着月光玩着抓石子的游戏。
石灯昏黄的光晕将两个孩子的身影映在石板地上,随着他们的动作跳跃。
"该我了该我了!"
应声声眼睛亮晶晶的,将五颗光滑的小石子抛向空中,手背灵巧地接住三颗。
月光下,他的笑容纯粹而明亮。
小沙弥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你在山下经常玩这个吗?"
"那当然!"应声声得意地扬起下巴,"我还会好多别的呢!"
说着就要演示翻花绳,却听见不远处禅房传来一声轻咳。
那声音很轻,却让两个孩子立刻缩了缩脖子,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
夜风拂过庭院。
应声声忽然停下,望向师父亮着灯的窗户:"我师父他...以前在这里是不是很厉害啊?"
小沙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听师兄们说,寂明师叔——就是你师父,是寺里百年来最有佛缘的弟子呢。"
他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
"只是九年前突然还俗下山,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应声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发现窗纸上师父的身影似乎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诵经的姿态。
月光如水,将古寺的飞檐勾勒出银色的轮廓。
远处传来守夜僧人敲更的声音,悠远而寂寥。
禅房内,曹屿一听见了小沙弥的话:原来那年寺庙并没有将我名义上的放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