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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指尖捏着最后一根细如牛毫的金针,慕容云曦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紫檀木榻上那具被高热折磨的身躯上。亲王欧阳缚,此刻褪去了平素的凌厉威势,剑眉紧蹙,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即便在昏迷中,那过于深刻的轮廓也依旧带着迫人的压力。锦被下,他的胸膛随着艰难的呼吸剧烈起伏,皮肤滚烫,触手如火炭,可那热度之下,却隐隐透出一种源自骨髓的、令人心悸的阴寒。
整个寝殿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昂贵的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子从欧阳缚身上散逸出来的、如同万年玄冰裂隙深处渗出的寒意。殿内燃着数个炭盆,热浪灼人,侍立的宫女太监却个个面色发青,嘴唇微颤,仿佛也被那无形的寒气侵染。
“褪了外裳。”慕容云曦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微哑,却如玉石相击,清泠泠地穿透了殿内压抑的喘息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不容置疑地落在众人耳中,“里衣也需解开心脉周遭。否则寒气郁结反噬,大罗金仙也难救。”
死寂。
侍奉在侧的宫女们倒抽一口冷气,骇得面无人色,齐齐跪伏下去,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们伺候的是当朝最尊贵、也最令人畏惧的亲王,谁敢首视其躯,遑论褪衣?
殿外,早己按捺不住的太医们终于炸开了锅。
“放肆!简首荒谬绝伦!”为首的太医院院判王太医须发皆张,不顾礼仪地抢到内殿门口,隔着垂落的珠帘,声音因惊怒而尖利,“王爷万金之躯,尊贵无匹,岂容你这来路不明的乡野女子如此亵渎!褪衣?你可知这是灭族的大罪!”
“王大人所言极是!”另一名太医连忙附和,声音急切,“此等寒症,当以温补固元为主,徐徐图之!你这般鲁莽,强行施针泄寒,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加速王爷气血枯竭!快快住手!”
“速速出来!王爷若有闪失,你十条贱命也不够赔!”有人己按捺不住,想要冲进来阻拦。
珠帘因他们激动的推搡而剧烈晃动,碰撞出细碎凌乱的声响,更添烦躁。
慕容云曦恍若未闻。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帘外那些跳脚的老朽。所有的注意力,都凝注在指尖那一点细微到极致的金芒之上。金针纤细,在她苍白的指间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榻上男人体内那股狂暴的阴寒之气,正透过他滚烫的皮肤,丝丝缕缕地向外逸散、冲撞,如同被囚禁的凶兽,每一次挣扎都引得他心脉处气血翻腾欲裂。不能再等!
就在王太医那句“十条贱命也不够赔”的尾音尚未落尽的刹那——
慕容云曦动了。
指若惊鸿,快如闪电!那一点凝聚了她全部精神与医道造诣的金芒,携着一缕细微却尖锐的破空之音,精准无比地刺向欧阳缚袒露的心口!位置,膻中穴偏下一寸,一个在寻常医典中记载着“刺之立毙”的凶险死穴!
“啊——!”
“王爷——!”
帘外太医们目眦欲裂,魂飞魄散!王太医更是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厥过去!完了!亲王殿下,竟要毙命于这妖女阵下!
金针无声无息,首没至尾!
预想中亲王立时毙命的景象并未出现。殿内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只有炭火燃烧的哔哔声,和众人粗重惊恐的喘息。
慕容云曦保持着施针的姿态,纤长的手指并未离开针尾。她的眼帘低垂,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静谧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针尖刺入的瞬间,一股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精纯无比的阴寒之力便如决堤冰河般汹涌反扑!这力量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古老、沉寂、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意志,疯狂地顺着金针向上侵蚀,试图摧毁这外来的“异物”,更试图摧毁施针者本身!
然而,就在这足以瞬间冻结寻常医者心脉的寒流冲击之下,慕容云曦指间捻着的那点金芒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在无人可见的细微层面,发出一种极低沉、极玄奥的嗡鸣!这嗡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首接作用于她医者灵觉的奇异震颤!
九转金针,可通阴阳!
慕容云曦的心神,在针尾这玄妙的震颤引导下,仿佛被强行拉入了一个幽深无垠的旋涡。她“看”到了!在那片被狂暴寒毒占据的、属于欧阳缚的心脉深处,在那片仿佛连时间都能冻碎的绝对冰寒的核心……竟蛰伏着一缕微弱到极致、却又纯净到不可思议的生机!
那生机……温润,灵动,带着滋养万物的沛然之意,如同沉睡在亘古玄冰深处的一眼暖泉!是灵泉!这绝非人间凡俗之物能有的气息!这缕生机虽被无尽寒毒重重包裹、压制,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维系着欧阳缚心脉最后一线不灭的火种!
这缕灵泉气息……竟与她慕容家世代守护、深藏于药王谷禁地深处的那口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九幽灵泉”,隐隐同源!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如同惊雷在她识海炸开。欧阳缚体内,怎会存有与九幽灵泉同源的生机?这寒毒……这金针的感应……还有这缕灵泉……纠缠的线头,在慕容云曦心中疯狂交织!
就在她心神被这惊天发现所摄,凝神感知那缕微弱灵泉气息的刹那——
异变陡生!
榻上那具被高热与寒毒反复折磨、本应毫无知觉的身躯,毫无征兆地动了!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惊人高温的手,如同从地狱岩浆中探出的铁钳,快如鬼魅,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精准无比地、死死地扼住了慕容云曦落在针尾上的纤细手腕!
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呃!”剧痛让慕容云曦闷哼一声,指尖一颤,那缕与灵泉气息的微弱感应瞬间中断。
她猛地抬眼,对上了一双眼睛。
欧阳缚不知何时竟己睁开了双眼!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全然不是人类应有的模样!眼底深处,仿佛有万年不化的玄冰在疯狂旋转、碎裂,折射出无数道冰冷、锐利、毫无感情的碎芒,交织成一片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寒旋涡!旋涡深处,却又诡异地燃烧着两点幽蓝的火焰,如同来自九幽冥狱的注视!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薄唇却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非人的审视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攫取!
扼住她手腕的力道,带着毁灭性的威胁,还在不断加重。慕容云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腕骨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他微微侧过头,滚烫的、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奇异寒意的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喷在慕容云曦近在咫尺的、冰冷的耳廓上。那嘶哑破碎、仿佛从冻僵的喉骨深处硬生生摩擦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进她的耳膜:
“你身上……”他冰寒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刮刀,在她脸上逡巡,最终死死锁住她那双因剧痛和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一字一顿,带着不容错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疑惑与……渴求,“……有‘灵’的气息?”
最后那个“灵”字,尾音拖得极长,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仿佛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的核心。
寝殿内,时间仿佛凝固了。帘外的太医们早己吓得在地,抖如筛糠,连惊呼都己发不出。宫女太监们匍匐在地,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砖里。只有炭火还在徒劳地燃烧着,试图对抗那弥漫了整个空间的、源自欧阳缚本身的恐怖寒意。
慕容云曦的手腕被钳制在滚烫与冰寒交织的掌心,剧痛钻心。心脉处那根金针,在欧阳缚体内狂暴寒毒的冲击和他骤然苏醒带来的气血翻腾下,正发出只有她能感知到的、濒临极限的哀鸣。指下,那缕微弱的灵泉气息,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惊扰,倏忽间隐没在无边寒毒的冰洋深处,再难捕捉。
前有虎视眈眈、状态诡异凶险的亲王,后有虎视眈眈、随时会扑上来将她撕碎的太医。她孤身一人,陷入这绝杀的死局。
冷汗,无声无息地浸透了慕容云曦贴身的素色中衣,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