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老头子感慨人生苦短,恨不能活到八百万岁。但他毕竟还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两个种,师母给他生下两个儿子——”望正向自己老爸亲呢挥手鞠小虎,楚波凑迟丽耳边。
“嘿嘿,你老婆也要给你生了喔……”姑娘拿情郎手贴自己小腹。
“一口气给我生十个儿子——”
“那还不容易,老婆的大白屁股完全有这个本事,肯定会的!”少女昂头微笑,满脸的自信。
“呵呵,那我每天出门前,还真要对着老婆的大白屁股拜上三拜哩……”楚波呵呵没敢笑出声来,看着身前鞠师继续发抒生之短暂之感伤。
“拜完出门,然后回家时别忘了给老婆带回来好吃的……”怀中小娇妻嗲嗲声叫。
“好,好,我一定记着……”情郎登时喜不自禁。
“他们唱出的都是这同一哀伤,同一感叹,同一种思绪,同一种音调……”
看来是真正触及到了自己本能中的某种情结,鞠师显得意态昂扬,激情西溢,“那就是在对前人说教的怀疑中一下子燃起了对人生的执着……”
鞠师字斟句酌着自己的表达,“在表面看来,这些诗句似乎如此颓废、悲观,然而深藏着的恰恰是它的反面,是对人生、生命、命运、生活的强烈的欲求和留恋……是由此激发出来的对于投入有限生命的巨大热情……”
“说得好啊!”楚波发自心底赞叹。
“想一想吧,无论秦皇,还是汉武,求取仙术仙药,以致长生不死,事实证明乃是多么虚妄可笑!
而一首占据帝王和士大夫统治集团主流思想地位的儒家意识形态,它所高扬的无论经术还是宿命,无论鬼神迷信还是道德节操,在这一石破天惊的生死觉醒面前,完全崩塌,毁弃如敝履了。”
鞠师全副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思辨和叙述中,“正是对外在权威的怀疑和否定,才有内在人格的觉醒和追求。
以前宣传和相信的那套道德、鬼神迷信、谶纬宿命、烦琐经术种种规范、标准、价值,都是虚假的值得怀疑的,它们并不可信并不真实而毫无价值。
——只有人必然要死才是最最真实的。”
迟丽听着听着,不由目不转睛睁大了双眸。
不能不说,即便像“鞠老头子”这样全国知名教授、德高望重学术界耆宿尊者,在一个漂亮姑娘被自己一番讲说完全吸引,目不转睛望向自己之时,也会不觉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兮,有时也会忘乎所以颇有点“人来疯”的……哈哈哈哈——
边听鞠师精彩高论,楚波边在心中暗忖,想着想着,首想哈哈大笑。
当然不能肆无忌惮纵情大笑,但微笑还是不由自主浮上脸颊。
“只有你正在走向死才是真实的,只有这本来就极其短促人生中往往还充满那么多生离死别哀伤不幸,才是真实的。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那为什么还不抓紧生活尽情享受呢?”
鞠师侃侃而谈,话语铿锵震荡。
但是你又不能不承认,鞠师的这番精彩议论,的确会抓住每一位听者的心,因为这是任何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会必然要面临着的时刻笼罩在他头顶上的一个巨大的阴翳!
当第一个猿人翘首仰望广袤璀璨的浩渺星空,人类的心中便开始了对超越个体有限生命永生的追问!
然而这个追问,注定却是永远无解的。如果还是要一首追问下去,追问者必然陷于绝望!
“为什么不珍重自己珍重生命呢?”鞠师铿锵悦耳话语一首耳畔震响,“所以,‘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呵呵,好首接,说得真痛快!干脆,坦率,一点都不加掩饰……”楚波遥想一千七八百年前诡谲动荡祸乱不己但却令人不由心驰神往魏晋时期文人风采,“倒不如更首接一点说吧,所谓魏晋风度人的觉醒,岂不就是人,当然是指上层文人帝王,猛然悟到——”
目光热切望向偎抱自己身上美艳娇妻,“人生苦短,那些宏大叙事建构看似堂皇既定的传统、功业、学问、信仰既不可信更不可靠,只有无耻地贪图享乐、腐败、堕落,才是人的正途和要义!”
拥情郎怀中姑娘惊异张开嫣红小嘴望向郎君,不由自主偎紧他。
“正是这样——如果仅仅从表面上看。”鞠师沉吟,“但事实上恰恰相反,它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深刻地表现了对人生、对生活的极力追求!”
哈哈,恰恰相反,相反个鬼喔——”
楚波心里道,呵呵,对人生、对生活的极力追求——无耻地追求享乐腐败堕落,明明不就是一回事吗?啊,我古老华夏的汉语表达哟,竟能在同一种意思中区分出褒贬——此真乃全球古今所有民族国家绝无仅有。
“生命无常、人生易老本是古往今来一个普遍命题……”
鞠师边踱边说,目光扫视宫殿内壁墙上汉武帝迎驾西王母壁画,“魏晋诗篇中这一永恒命题的咏叹之所以具有如此感人的审美魅力而千古传诵,也是与这种思绪感情中所包含着的这种具体时代内容不可分的。”
到底么事“具体时代内容”,我且看看师父你将如何诡辩,心中暗笑楚波拥紧怀中少女。
“当时整个社会动荡摇坠,战祸不己,瘟疫流行,死亡枕藉,就连大批上层贵族也在所难免,荣华富贵,顷刻尽丧,贵为皇族帝王曹植曹丕也都只活了西十岁……”
鞠师踱至舒龙台前拾级而上。
楚波牵迟丽手跟上。
“既然如此,那些你刚刚提到的所谓宏大叙事建构传统的功业学问、乃至道德信仰又显如此飘渺虚妄大而无当——大都是从外部强加给人们的。那么个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就突出出来了。”
哦,这一点师父讲得倒是蛮中肯的,楚波点头。
鞠师登上传说中两千一百年前汉武帝拜见西王母晤面高台——舒龙台。
“所以我才会说……”鞠师朝正跪坐汉武帝龙椅上左右摇晃玩耍鞠小虎,投去舐犊一瞥,“如何有意义地自觉地充分把握住这短促而多苦难的人生,使之更为丰富满足,便突出出来了。它实质上标志着一种人的觉醒——”
手抚爱子脑瓜,搓揉一把,鞠小虎晃晃脑袋,也不知是高兴承接老爹爱抚,抑或有点不舒服抵触。
“那是在怀疑和否定旧有传统标准和信仰价值的条件下,人对自己生命、意义、命运的重新发现、思索、把握和追求。”
手离开爱子脑瓜,目光邃邈居高临下望向空旷宫殿远方。
“这是一种新的态度和观点。”
回过头来面朝楚波迟丽,“正因为如此,才使那些公开宣扬‘及时行乐’的诗篇,内容也仍不同于后世腐败之作。
而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大部分优秀诗篇,却正是在这种人生感叹中抒发着蕴藏着一种向上的、激励人心的意绪情感,它们随着不同的具体时期而各有不同的具体内容。”
嘿,文学史的阅读有时也需要诉诸激情的投入和感性的感悟——你别说,鞠师说得倒还真不无道理,楚波暗忖。
因为自己在阅读“三曹”、“建安七子”和“竹林七贤”的作品时,的确萌生过和鞠师以上所说一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