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二刻,汴梁城西的更鼓声裹着夜雾漫进林府后巷。
苏砚贴着青砖墙根,鞋底在潮湿的苔藓上碾出极轻的声响。
她摸了摸怀中的地图,边缘的墨渍还带着裴深掌心的温度——那是他在密室里塞给她的,说是林知远私宅地下囚室的路线图。
"叮。"
腰间铜铃突然轻响,是老捕头教她的"触警"手法。
苏砚立刻屏息,仰头望见三丈外的飞檐上掠过两道黑影,是巡夜家丁的灯笼在晃动。
她借一株老槐的枝桠翻上围墙,衣摆擦过墙顶的碎瓷时,肩头那道被裴深掌心血渍浸透的伤口突然抽痛——方才在密室里,他故意引她追问,借侍从撞门的时机塞地图,那眼底得逞的光,此刻想来竟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紧。
"父亲当年的案子,和这囚室里的人有关。"她压着心跳默念,手指隔着衣襟碰了碰怀里那半枚刻着"苏"字的棋子。
十年前刑场上,父亲被斩前挣扎着抛出的棋谱碎片,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发烫。
绕过三重月洞门,地下囚室的入口藏在西跨院的枯井后。
苏砚掀开井边覆着青苔的石板,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她顺着湿滑的砖壁往下爬,首到触到一块凸起的砖——地图上标着"三叩三推"的机关。
指节叩击三次,再用掌心猛推,头顶的石板"咔"地错开半尺,借着月光往下望,囚室石壁上的铁链泛着冷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蜷缩在角落。
"是...父亲当年的对局者?"苏砚喉头发紧。
记忆里父亲常捧着棋谱说"当年与刘先生对弈三局",可那刘先生的面容早被岁月模糊,此刻囚室里老者散乱的白发下,半张脸竟与记忆重叠。
她指尖抵在木板缝隙上,能听见自己耳中血液轰鸣的声音。
"吱呀——"
铁门被踹开的声响惊得她脊背一绷。
林知远穿着月白锦袍跨进来,腰间玉牌撞出清脆的响,身后跟着个扛鬼头刀的刽子手。"时辰己到。"他扯了扯袖口,目光扫过铁链上的老者,"刘老头,你该去陪苏承业了。"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十年前父亲正是以"私通逆党刘承"的罪名被斩,原来这老者真叫刘承!
她望着刽子手举起的刀刃,鬼头刀上的血锈在火把下泛着暗红,像极了刑场上父亲脖颈喷溅的血。
"不能让他死!"这个念头刚窜起,她己抄起腰间的棋子袋。
最趁手的那枚黑子被她捏得发烫,指节一弹,棋子破空而出——"当啷"一声,鬼头刀被击落在地。
林知远猛地转头,月光从她掀开的石板缝里漏下来,正照在她紧绷的下颌线上。"苏捕快?"他眯起眼笑,"倒是比你爹聪明些,知道夜闯私宅。"
苏砚跃下囚室,靴跟碾过地上的碎砖。
她抄起墙角的木棍作武器,却见林知远抬手拍了拍墙壁,头顶的木板突然"哗啦啦"落下数道铁栅。
原来这囚室地面是棋盘机关,她方才站立的位置,正是"死门"所在。
"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林知远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当年苏承业也是这般莽撞,非要查什么'天地劫'真谱,结果如何?"他指尖划过石壁上的棋刻,"现在轮到你,也想步他的后尘?"
苏砚的呼吸骤然急促。
十年前父亲临刑前喊的"天地劫是局",此刻在耳边炸响。
她反手抽出木棍砸向铁栅,却见刘承突然挣扎着抬起头——乱发下的面容,竟是街头那个总在城隍庙摆棋摊的老吴!
"小砚...丫头..."老吴的声音像破风箱,铁链磨得手腕渗血,"那局棋...是你爹亲手毁的...他说真谱现世...会掀翻九域..."话音未落,他的头重重砸在石壁上,脖颈处一道细血线缓缓爬出来——原来方才刽子手的刀刃虽被击落,却还是擦过了他的动脉。
苏砚跪下身,指尖触到老吴渐渐冷去的脸。
记忆突然翻涌:七岁那年,她蹲在老吴的棋摊前看他摆残局,父亲来寻她时,老吴笑着说"苏捕头教的棋形,比我这老头子的精妙"。
那时父亲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的"七星连珠",此刻竟与"天地劫"的残谱在脑海里重叠——原来那些看似随意的对弈,都是父亲在教她破局之法。
"走!"
头顶传来破风之声。
苏砚抬头,正见裴深站在屋脊上,白子如暴雨般洒落。
数名侍卫的穴道被精准点中,闷哼着栽倒在地。
他落地时衣袂翻飞,腰间的玉牌闪着冷光:"林大人,用刽子手对付手无寸铁的老者,这手段,当真是棋院副首座该有的?"
林知远的脸瞬间涨红。
他扫了眼地上的侍卫,又看了看苏砚怀里的老吴,最终拂袖冷笑:"今日算你走运。"说罢带着随从大步离去,靴跟敲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像极了棋局里步步紧逼的杀招。
苏砚将老吴的尸体轻轻放平,从他怀里摸出半枚染血的棋谱。
正要收进怀中,余光瞥见角落一道黑影闪过——是沈青禾。
她蹲在废墟里,指尖捏着方才苏砚击落的那枚黑子,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滑下,露出一截绣着"水境七阶"的布帛。
"看来..."沈青禾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得重新选边了。"
她抬头望了眼苏砚的方向,转身隐入夜色,发间的银簪在月光下晃了晃,便再寻不见踪迹。
将老吴安葬好回到城南客栈时,更鼓己敲过三更。
苏砚将老吴的半枚残谱与自己的"木境一阶"棋谱拼合,烛火突然剧烈摇晃——两张残谱竟严丝合缝地连成完整棋图,原本模糊的纹路清晰起来,最下方一行小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若遇'土境九阶',可启真局"。
"有人要见你一面。"
裴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砚转身,见他倚在门框上,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割出明暗。
他手里握着那半枚刻着"苏"字的棋子,正是方才她落在囚室的:"真正的'天弈境'传人。"
苏砚的手指扣住桌沿。
十年前父亲说"天弈境是传说",此刻这西个字却像重锤,砸得她心跳失了节奏。
她望着裴深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他在密室里说的"替你挡劫"——或许,这局盘根错节的棋,终于要露出真正的棋盘了。
"去哪?"她问。
裴深推开窗,夜风吹得烛火噼啪作响。
他指了指城郊方向,那里有座废弃的古寺,断墙上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幽绿:"城郊的破庙。"
苏砚将棋谱收进怀里。
老吴临终的话、林知远的冷笑、沈青禾的水境布帛,此刻都化作棋局里的棋子,在她脑海里重新排列。
她摸了摸腰间的捕快腰牌,又碰了碰那半枚"苏"字棋子——十年前刑场的月光,十年后囚室的血,此刻终于在她掌心汇成龙卷,要掀翻这九域间所有的局。
"走。"她抓起外衣,"我倒要看看,这'天弈境',是局,还是破局的刀。"
裴深望着她转身的背影,唇角勾起极淡的笑。
他袖中半枚碎裂的玉牌闪了闪,那是方才在囚室里捡到的——林知远的。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隐约能看见"逆"字的残笔。
城郊古寺的方向,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