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的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薄霜,旧居朱漆大门上的铜环结着蛛网。悬挂的"苏宅"二字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道金漆,像极了父亲刑场上染血的供状纸。
阁楼木梯在脚下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她记得十二岁那年,父亲攥着她的手腕说"小砚别上阁楼",可她偏在他值夜时偷偷爬上来,结果被梁上掉的灰迷了眼,哭着撞进母亲怀里。
此刻那口红漆木箱就立在墙角,铜锁果然松着,锁孔里塞着半片干枯的槐叶——和十年前母亲塞进她掌心的那片,纹路分毫不差。
箱盖掀开的刹那,霉味裹着沉水香涌出来。底下压着个蓝布包,解开时几页信纸簌簌飘落,墨迹己泛了黄,却分明是母亲的字迹:"小砚亲启"。就着月光读第一行:"我的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为娘大概己随你父亲去了。
你不是苏承业的骨血,你是谢棋圣的外孙女。"
阁楼的风突然灌进来,吹得信纸哗哗作响。
她想起父亲临刑前望着她喊"小砚快走",想起母亲在牢里握着她的手说"砚儿要记住,你爹是清白的",想起老棋摊的张老头总说"这女娃子看棋的眼神,像极了当年谢先生"。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天赋异禀,不过是血脉里刻着的棋道。
"叩叩"。
木窗被敲响时,苏砚的匕首己抵在腕间。
月光里映出道修长身影,裴深的声音混着夜露的凉:"我在楼下煮了茶。"
棋院废墟的断墙下,裴深摆开了棋盘。
他袖中抖出块绣着云纹的布,轻轻铺在瓦砾上,动作像在安抚什么易碎的东西。
苏砚盯着他发顶的一缕碎发——和她今早翻他棋谱时,案头那幅"稚子观棋图"里的少年,连发旋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当年首座在街头捡我时,我正蹲在张老头的棋摊前。"裴深拈起枚黑子,指腹蹭过棋面的裂痕,"他说我是'天生的局中人',却不知道张老头是谢棋圣的书童。"
苏砚的后槽牙咬得发酸:"所以你忍了二十年,就为等我这个'血脉棋子'?"
"你看这步。"裴深落子在"西·三"位,黑子击在棋盘上的脆响,突然让苏砚想起八岁那年,张老头拍着她的手背说"小砚记不记得,爷爷教你的第一局?"
她猛地抬头。
裴深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淡红,声音轻得像落在棋面上的雪:"那局是'断魂手',你下到第七步时摔了棋子哭,说'黑子总被白子围'。
张老头摸出块糖塞给你,说'等你找到能和你共执棋盘的人,就懂了'。"
苏砚的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那方橘子糖的甜,想起张老头临终前塞给她的半本棋谱,想起裴深上个月在演武堂说"棋道从不论出身"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温柔——原来不是错觉。
"叮"。
一声极轻的震颤从怀中传来。
苏砚摸出那枚羊脂玉佩,与此同时,裴深从颈间扯出块墨玉,两块玉在半空相触,竟发出清越的共鸣,像两根被拨响的琴弦。
"谢棋圣当年制了这对'天弈双佩'。"裴深的拇指抚过墨玉上的裂痕,"一块给血脉传人,一块给天弈令使。
他说,棋道不是一人之局,是执棋者与破局者的共生。"
苏砚望着两枚玉上纠缠的棋纹,突然想起父亲临刑前用血在她手心画的符号——和玉佩上的纹路,竟完全吻合。
"如今棋圣己归。"裴深起身,广袖扫过棋盘,黑子白子簌簌落进瓦砾堆,"该由您决定下一盘棋怎么下了。"
他转身时,月白中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那方棋袋——正是她上个月在首座密室里见过的,绣着"谢"字暗纹的旧物。
苏砚攥紧玉佩,指尖被玉纹硌得生疼。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惊飞了檐角的寒鸦。
她望着黑影里奔来的差役,看见对方腰间悬着的金牌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那是皇宫的腰牌。
"苏捕快。"差役滚鞍下马,从怀中取出封密信,"陛下口谕,请苏姑娘即刻入宫。"
夜风吹得断墙下的残棋沙沙作响。
苏砚望着信上那方"大雍皇帝之宝"的朱印,忽然想起裴深说的"天弈令使"。
她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又看了看远处裴深消失的方向,转身时靴跟碾碎了半枚黑子——那是方才对弈时,裴深落在"天元"位的棋子。
紫宸殿的琉璃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苏砚整理了下素色襦裙,望着宫门前那对石狮子嘴角的残雪,伸手叩响了朱漆大门。
门内传来宦官尖细的唱喏:"宣汴梁府苏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