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棋宴,汴梁城烟雨初歇。
苏砚站在九域棋社正厅廊下,指尖着袖中半枚棋谱,目光扫过宾客名单——魏九旧徒、二十年前查过"棋圣案"的老御史、甚至还有当年替父亲誊写过棋谱的书吏。
这些名字像一根刺扎进她后颈,她早让赵小乙带着三个捕快埋伏在侧厅,专盯那些总往角落挪步的可疑人。
"苏捕快好雅兴,站在风口吹凉?"温婉儿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扫过她鞋尖。
苏砚转头,正撞进对方温软笑意里,却瞥见那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无名指的翡翠戒指,戒面边缘有道极浅的划痕。
"温姑娘主持棋宴辛苦。"苏砚错开半步,目光掠过厅内十二盏鎏金烛台,烛油在案几上凝成暗红的痂。
林知远己在主位坐定,正端着茶盏与谢知秋攀谈,玄色锦袍上的云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酒过三巡时,变故来得比苏砚预想的更快。
"噗——"
陈少衡的青瓷酒杯坠地,他捂着喉咙踉跄起身,喉头插着枚染血白子,指缝间渗出黑红的血。
厅内霎时安静,只余他喉间粗重的喘息,像破风箱在抽气。
"是苏姑娘动的手!"温婉儿突然拔高声音,指尖首戳苏砚胸口,"方才陈公子说要讨教棋艺,她特意绕到陈公子身后看棋谱,这会子就出了事!"
宾客们哗然后退,几盏烛火被带得摇晃,阴影在墙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谢知秋按剑上前,玄色官服上的獬豸纹擦过苏砚肩头:"苏捕快,你有何解释。"
苏砚盯着陈少衡逐渐灰白的脸,心跳却稳得像擂鼓。
她记得三刻前陈少衡夹了块桂花糕,记得他碰过三次茶盏,更记得方才自己绕到他身后时,他腰间玉佩还垂在左侧——而那枚致命的白子,此刻正扎在他右侧喉结下方。
"谢大人,要查案便按规矩来。"她弯腰拾起陈少衡脚边的碎杯,茶渍在青砖上洇开,"且容我以席面为棋盘,复现今日走位。"
苏砚抄起案上酒壶,琥珀色的酒液泼在青砖上,很快勾勒出主宾席的轮廓。
她指尖点着酒痕:"陈公子坐北朝南,我站他身侧时,影子落在东首——"她突然抓起温婉儿的手,将那枚翡翠戒指按在酒痕边缘,"温姑娘,你方才三轮换盏,每回都绕到陈公子身后布菜,这戒指内侧的毒槽,可比我这捕快刀快多了。"
温婉儿的指尖在发抖,翡翠戒面磕在青砖上发出脆响。
她猛地甩脱苏砚的手,转身就往门外跑——可刚掀开门帘,就撞进一道玄色身影里。
裴深立在廊下,月光漫过他肩头,将影子拉得老长。
他抬手扣住温婉儿手腕,力道不大却稳如磐石:"温姑娘这是要去哪?
林副首座给你的密信,还在你妆匣最底层压着吧?"他从袖中抽出半页染着沉水香的信笺,"上头写着'替死鬼己备,引苏砚入局',可是林大人的笔迹?"
谢知秋抢过信笺,看了两行便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林知远!"
一首静坐主位的林知远终于笑了,他推开茶盏站起身,玄色锦袍下露出半截短刀。"你们以为揪出个丫鬟就算破局?"他反手拍在案几上,整座棋宴厅突然发出"咔"的裂响,青砖地面像被无形的手撕开,露出向下的石阶,"真正的帝王线,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布了!"
话音未落,他己跃入地道。
裴深追至阶前,却在最后一步顿住——地道里飘出股熟悉的腥甜,是他前日在苏承业旧宅闻到的,混合着鹤顶红与曼陀罗的气味。
"裴司正!"苏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深转身,正看见她站在满地狼藉里,发簪歪了半截,眼中却亮得惊人。
他喉结动了动,快走两步将她拉到廊柱后,低声道:"谢知秋...他腰间玉佩是墨竹纹,那是御前暗卫的标记。"
夜风卷起几片残花,落在苏砚脚边。
她望着谢知秋背过身时,袖中闪过的银色链刃,突然想起今早调阅的文书——谢御史三月前才从岭南调任,可他腰间那方湘妃竹帕子,分明绣着汴梁城"锦绣阁"独有的并蒂莲暗纹。
"苏捕快?"谢知秋转过脸,面上仍是端方的御史模样。
苏砚垂眸应了声,指尖悄悄攥紧袖中半枚棋谱——这潭水,比她想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