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域棋社的檀木大门吱呀一声洞开时,苏砚袖中那枚“天弈”棋子正抵着腕骨,硌得生疼。
她仰头望了眼门楣上金漆斑驳的匾额,晨光穿过飞檐落在眉骨,将眼底那簇冷焰镀得更亮——昨日在捕房拼出的传讯阵,今夜就要在这棋会上掀出第一片浪。
棋社前厅早聚满了人。
青竹屏风后传来棋子落盘的脆响,几个棋生凑在案前对弈,见她进来,议论声像被掐断的琴弦,霎时静了。
苏砚扫过人群,在主位上寻到林知远——他正垂眸拨弄茶盏,玄色广袖下的手指节骨分明,倒像在拨弄什么更见血的东西。
“苏捕头今日是来论棋,还是查案?”
李书瑶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苏砚转头,正撞进对方淬了冰的眼。
这位女子组冠军今日穿月白襦裙,腰间挂着九域棋社特赐的玉棋坠,此刻正倚着花梨木棋案,指尖叩着案上未下完的局:“我听人说,苏捕头最近总翻二十年前的旧账?”
旧账。
苏砚喉间泛起铁锈味。
她父亲苏承业的头颅悬在汴梁城门那日,她缩在街角看血珠顺着城砖往下淌,一滴一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朵暗红的花。
“李姑娘对旧账倒上心。”苏砚走过去,指尖掠过案上棋子,“不如先看看新局?”她将袖中残卷展开,露出棋盘上那处泛着幽光的“天元”,“这盘‘天弈残局’,各位可看出什么门道?”
厅内霎时响起抽气声。
天弈残局是二十年前棋圣留下的绝响,当年因牵连谋反案被禁,如今竟被个女捕快摆在明面上?
苏砚余光瞥见裴深从屏风后转出。
他今日穿月白锦袍,腰间玉牌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块无害的玉——可苏砚记得昨夜他站在窗前举着画像的模样,那画像上的女子,眉峰与她像得教人寒毛倒竖。
“苏捕头好胆量。”裴深走到她身侧,目光扫过棋盘,眼尾微挑,“这局我昨日也研过,只觉……”他顿了顿,指尖虚点“天元”,“此处像藏着句暗语。”
暗语?
苏砚心跳漏了一拍。
她昨夜也看出传讯阵的端倪,可裴深此刻当众点破,是试探还是提示?
“司正也看出蹊跷?”林知远不知何时站到了棋案另一侧,玄色广袖扫过棋盘,“天弈残局本就是乱局,苏捕头莫要被旧案迷了眼。”他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炸开一声嗤笑:“旧案?我听说苏捕头她爹当年就是乱局的始作俑者,如今她倒来查案,莫不是要为逆贼翻案?”
是楚云生。
他缩在角落,手里转着枚铜制棋子,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在苏砚后颈。
苏砚这才注意到,周围棋生看她的眼神变了——有怀疑,有不屑,甚至有几人悄悄往后退仿佛她身上沾着瘟疫。
“苏姑娘,你父亲私藏逆棋,害我师父被牵连致死。”李书瑶突然上前半步,玉棋坠撞在棋盘上,“今带着逆局来棋会,到底安的什么心?”
苏砚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在捕房查到的卷宗——李书瑶的师父,正是当年被苏承业案牵连的棋师之一。
原来敌意早有根由。
“你可知我父亲临刑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苏砚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像淬了霜的刀,“他说‘天弈残局里藏着清白’。”厅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李书瑶的手指在棋盘上蜷成白生生的团,眼底的狠厉裂出道缝。
“传言不可轻信。”
裴深的声音像块压舱石,稳稳砸进僵局。
他走到苏砚身侧,广袖带起的风掀动残卷,“真正该担心的,是那些躲在暗处人心的人。”他话音未落,目光似无意扫过楚云生所在的角落。
楚云生手里的铜棋“当啷”坠地。
他慌忙蹲下捡棋,额角己沁出细汗——裴深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枚被人动过手脚的弃子。
苏砚攥着裴深趁乱塞来的纸条,指腹蹭过上面“午夜三更,西园旧亭”的字迹,墨香里混着淡淡沉水香,是裴深惯用的熏香。
她绕到棋社后巷时,听见墙内传来林知远的声音:“不能再等了。今夜,就让一切结束。”
话音被风撕成碎片。苏砚加快脚步,袖中纸条被攥得发皱。
午夜的西园飘着薄雾。
旧亭的石桌落了层露水,苏砚伸手抹开,指尖触到块凸起的纹路——是棋谱的暗刻。
她顺着纹路摸索,在“地劫”位按下,石桌“咔”地轻响,暗格弹出半寸,里面躺着张泛黄的地图。
月光漫过地图边缘,苏砚倒抽口凉气——这是她昨夜拼出的传讯阵终点!
将两张地图叠在一起,纹路严丝合缝,最终指向棋院主殿地下第西层。
“那里……”她对着月光喃喃,“藏着什么?”
棋院密室里,林知远将瓷瓶塞进心腹手中。
瓶身冰凉,映出他扭曲的脸:“苏砚、裴深,都进不了第西层。”心腹领命退下时,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
楚云生贴着门站了半刻,等脚步声走远,才摸出怀中信笺。
他蘸了蘸口水润开笔锋,字迹在月光下洇开:“计划有变,需立即上报。”
汴梁城的更漏敲响三更时,苏砚将地图小心收进暗袋。
她望着窗外裴深书房的方向,那里的灯影还亮着,像颗不肯坠的星。
明日,该去会会那地下第西层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