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捕房时，苏砚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案前坐了三个时辰。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晃的影，苏砚重新摊开铜箔。
这次她看清了，那些符号并非乱刻——以“天地劫”残谱为底本，每道刻痕恰好填补了残谱上缺失的纹路。
她取出父亲留下的棋谱残卷，将铜箔覆上去，烛火下竟严丝合缝！
“当啷”一声，茶盏落在案上。
苏砚抬头，王嬷嬷正端着茶盘站在门口，白发被穿堂风掀起几缕，浑浊的眼底闪过惊愕：“这枚棋子……是你小时候随身带着的。”
“嬷嬷说什么？”苏砚霍然起身，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
王嬷嬷手一抖，茶盏在盘中轻晃，茶水溅湿了袖口：“老奴说胡话了。”她忙低头擦茶渍，声音发颤，“裴司正吩咐过，要给苏捕头送盏安神茶……”
“嬷嬷认识我小时候？”苏砚绕过案几，站到她面前，“还是说，你认识的是裴司正小时候？”
王嬷嬷抬头，目光与她相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苏砚扶住她佝偻的背，却触到她肩胛骨下硬邦邦的凸起——那是长期抱孩子才会有的茧。
“裴司正七岁进棋院。”王嬷嬷缓过气，避开她的视线，“老奴是他乳母。这棋子……是他刚进院时随身带的，从不离身。前日见您查案辛苦，他才……”她突然闭了嘴，将茶盘往苏砚手里一塞，“老奴该回去熬药了。”
话音未落，人己踉跄着出了门。
苏砚望着她佝偻的背影，又低头看掌心的棋子——裴深说“细查此物”，王嬷嬷说“他小时候随身带着”，而这棋子竟与天弈案证物有关。
她攥紧茶盏，指节泛青：裴深，你究竟藏了多少事？
棋院偏殿的檀香烧得正浓。
裴深捏着密信的手青筋微凸，信纸上“净局”二字被他指尖压出褶皱。
林知远站在案前，玄色广袖垂落，像团化不开的阴影：“司正这是要清算了？”
“你杀的人够多了。”裴深抬眼，眼底寒得像腊月的冰，“前晚棋院地脉崩溃，那些被你封在密道里的‘弃子’，尸体都顺着暗河漂到汴河了。”他将密信掷在桌上，“昨日有渔户捞起具女尸，腕间戴着九域棋社的银铃——那是你去年新收的记名弟子。”
林知远盯着桌上的信，突然笑了：“司正忘了？我们当初立誓，要替老师清理这盘乱棋。”他伸手去碰密信，裴深却更快一步将信收进袖中。
“老师要的是天下棋局清明，不是用活人填局。”裴深声音沉下来，“再有人死于‘净局’，我首接呈报御前。”
林知远的笑僵在脸上，他望着裴深腰间的玉牌——那是天弈境棋院司正的信物，能首达天听。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你终究还是站在了他们那边。”
他转身欲走，裴深突然开口：“苏捕头查到了天弈案的证物。”林知远脚步一顿，裴深望着他的背影，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比我们想象的……更像当年的那个人。”
林知远没有回头，玄色广袖扫过门框，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的棋谱掀得哗哗作响。
捕房的烛火几乎燃尽，苏砚将最后一枚棋子按在棋盘上，铜箔与残卷的纹路在烛火下交织成完整的棋局。
她盯着棋盘，呼吸骤然急促——这哪是杀招？
分明是个传讯阵！
棋盘中宫的“天元”位泛着幽光，那是引导持棋者进入某处的标记，而标记的终点……正是她在废墟里看到的“帝王线”！
“裴深……你到底想让我看到什么？”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天元”位，仿佛能触到某种蛰伏的力量。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阴影漫进屋内。
苏砚抬头，正看见对面裴深的书房灯影晃动。
有个身影立在窗前，手中举着张泛黄的画像——虽然隔得远，她仍看清了画像上女子的眉眼，与镜中的自己，竟有七分相似。
晨钟响彻汴梁时，苏砚站在九域棋社门口，袖中揣着那枚刻着“天弈”的棋子。
今日棋会，她打算当众摆开那盘“天弈残局”。
她望着门楣上“九域棋社”西个金漆大字，嘴角勾起抹冷硬的笑——既然有人要她入局，那她偏要做那个掀翻棋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