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的手指在黑子背面的刻痕上反复,烛火在残谱边缘跳跃,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
墨迹在烛光下泛起暗黄,她的呼吸逐渐急促——五处命案地点的标记,竟在舆图上连成了不规则的五边形。
指尖沿着墨点移动,最终停在中心位置,那里用朱砂标着"棋院主殿"西个字,下方还压着半枚模糊的印鉴,正是父亲苏承业的私章。
"五行交汇,以血为引..."她低念着残谱上的口诀,后颈泛起凉意。
三年前父亲被斩时,她在刑场捡到半块染血的玉牌,上面也刻着同样的字。
原来这不是简单的杀局,是"帝王线"的起点——九域棋中最诡谲的布局,以人命为棋,以地脉为盘,启动者可操控天下棋局走向。
烛芯"噼啪"爆响,火星溅在舆图边缘。
苏砚猛地抽回手,将残谱和档案塞进怀里。
她摸出腰间的短刀,在舆图背面迅速画出棋院密室的路线。
"必须今晚去。"她对着铜镜理了理乱发,刀鞘撞在桌角发出轻响,"林知远要的是'天地劫',而我要的..."
"叩叩叩。"
敲门声惊得烛火一晃。苏砚反手扣住刀柄,脚尖勾过木凳挡在门前。
"是我。"
裴深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几分夜露的凉。
苏砚松开刀柄,却没急着开门——她记得密道里他衣摆燃火的模样,记得他塞给她黑子时指腹的温度,更记得他腰间玉牌上"承业"二字的刻痕。
门闩拉开的瞬间,风卷着檀香灌进来。
裴深立在檐下,月白首裰沾着几点暗褐血渍,发冠歪了半寸,倒衬得眉目更显清俊。
他抬手指了指她怀里鼓起的舆图:"要夜探棋院?"
苏砚后退半步,挡住他的视线:"司正大人深夜造访,不怕被人看见?"
裴深轻笑,从袖中取出两张纸。
第一张是伪造的户籍文书,"苏砚"二字下盖着汴梁府的朱印;第二张是枚青铜令牌,正面"金境三阶"西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林知远今晚在密室开特别棋会,只许金境以上入内。"他将令牌推到她面前,"你不是想混入内部?"
苏砚盯着令牌,喉间泛起苦意。
三天前她还在棋社门口被守卫拦着,如今却能持金境令牌登堂入室——这一切太顺了,顺得像裴深精心布的局。"为什么帮我?"她抬眼,"你说林知远要启动'天地劫',可你自己呢?"
裴深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黑子上,嘴角笑意未减:"我不过是想看看,当年那个在街头跟老乞丐学棋的小丫头,能走到哪一步。"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对了,周守义的人在棋院偏殿布了暗桩。"
"你怎么知道?"
"因为..."裴深侧过脸,月光在他眼底碎成星子,"我也是局里的棋。"
门"吱呀"一声合上,苏砚攥紧令牌。
檀香还散在空气里,她却闻到了铁锈味——是裴深衣摆上的血。
子时三刻,棋院后墙的爬山虎簌簌作响。
苏砚踩着墙砖缝隙翻进去,腰间令牌撞在青砖上,发出极轻的"咔"声。
她贴着影壁往主殿挪,突然听见左侧偏殿传来脚步声。
"苏姑娘,这么晚来棋院,是查案还是偷谱?"
周守义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
苏砚抬头,见他立在偏殿台阶上,手中白子泛着幽光——正是她在密道里掉落的那枚,此刻染着暗红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裴深的。
"周统领守夜倒勤。"苏砚后退半步,摸到袖中黑子。
"勤?"周守义嗤笑,身后转出西个护卫,将她围在中间,"林首座说过,动了'天地劫'的人,得用命来偿。"他扬起白子,"这枚棋子上有你的指痕,明日呈给府尹大人,你猜他信捕快查案,还是信我护卫统领?"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数着护卫的站位:左二腰佩短刀,右三脚步虚浮,周守义离她三步远——足够她掷出黑子。
"周统领记性不好。"她突然笑了,"这枚棋子,是我今早查案时在密道捡到的。"黑子破空而出,精准砸中殿角香炉。
"轰"的一声,檀香混着浓烟腾起。
护卫们呛得咳嗽,苏砚趁机撞开左二,翻上屋檐。
她踩着瓦当狂奔,却没注意到廊下阴影里,李书瑶抱着棋盘站着,嘴角勾着冷笑。
次日棋会,日头刚过竿。
苏砚站在观棋阁前,听着周围议论声刺进耳朵:"那苏捕快昨日夜闯棋院被抓?""怎么可能,今早她还来观棋?"
棋会第一天,散得比往常早。
苏砚刚要离开,随从匆匆跑来:"苏姑娘,林首座请您去棋堂。"
棋堂的檀香比平日更浓。
林知远坐在主位,面前摆着新绘的棋图,墨迹未干。
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
苏砚坐下,目光落在棋图上——那是"天地劫"的核心布局,每一处落子都与父亲旧藏的残谱吻合。
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棋图右下角的落款印章,赫然是"苏承业"三个字。
"你父亲当年,也在这局棋里。"林知远的声音像春夜细雨,"他输在第十三子,贪了左边的实地,丢了右边的势。"
苏砚的手指攥紧裙角。
三年前刑场上,父亲的头颅滚到她脚边时,她只看到他圆睁的双眼,没看到他是否留了话。
此刻棋图上的印章,像一把刀,剖开她十年的执念。
"你想知道他输在哪一步吗?"林知远推过棋图,"或者,你想知道..."他的声音突然放轻,"他根本没死?"
苏砚猛地抬头。
窗外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却见林知远眼底浮起与裴深相似的暗潮——那是下棋人看棋子时的目光。
"他在等你,"林知远的手指划过"天地劫"的天元位,"走进这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