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刘宗敏的手在微微颤抖，刀刃在那汉子脖颈上割出更深的血痕。他死死地盯着左懋第，仿佛要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一丝求饶，哪怕是一丝恐惧也好。
但左懋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甚至带着几分怜悯。
"你以为老子不敢杀？"刘宗敏咬牙切齿，"你以为老子会被你几句话唬住？"
"将军当然敢杀。"左懋第的声音依然平和，"不过将军既然要杀，为何还要找这么多理由？真正的枭雄杀人，何须解释？将军杀人无非是想吓住本官，认为本官会向那京师的勋贵重臣一般哭喊着求将军绕一命，将军不觉得可笑么？本官既然来到了这儿自然将生死视为身外之物。我主尚不惧生死，何况是我这做臣子的？"
突然，刘宗敏笑了。那笑声嘶哑难听。
“好，好一个不怕死的狗官！”他猛地一收刀，反手用刀柄狠狠砸在那汉子的后颈上。汉子闷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生死不知。刘宗敏看也不看，一脚将他踢到帐门边，像是踢开一块碍事的石头。
“你他娘的以为老子会上你的当？”刘宗敏一步步逼近左懋第，粗重的呼吸带着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杀一个连刀都握不稳的泥腿子，算什么本事？那只会让你这种读圣贤书的软骨头觉得老子野蛮，觉得老子没脑子！”
左懋第不再说话，而是在思考自己没有回应天府会带来的影响，以及闯贼不愿和谈后陛下的选择。现在他想来，一旦建奴收拾完李自成后定会南下，而陛下或许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率兵北上用皇帝这个名头牵扯主建奴南下的脚步。这不就相当于在说大明己经无人可用了么？
“怎么？不说话了？是被老子吓傻了，还是在盘算着怎么去地底下跟你的崇祯皇帝告状？”刘宗敏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挤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他伸出粗糙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左懋第的胸口，“你这骨头，看上去硬，不知道能挨老子几下拳头。”
左懋第像躲开一只过街老鼠一样侧开了身子，“将军这话说的好像本官怕死一样，可惜。”说着左懋第离刘宗敏远了一些，不是怕而是嫌弃，“本官不过是在思索闯王不和谈后我大明该如何守住江南。”
“守住江南？”刘宗敏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那张横肉乱颤的脸上，讥讽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你他娘的都成了老子的阶下囚，还操心你们那偏安一隅的破烂朝廷？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脑子，是不是都被圣贤书给泡烂了？老子告诉你！这天下！如今姓李！你那个吊死鬼皇帝的江山，早就他娘的完蛋了！”
左懋第没有反驳，反而是点了点头，“先帝的大明亡了，可陛下的大明依旧活着，如若这个大明需要陛下亲率兵马去挡住建奴南下的步伐，那将军不如将本官杀了算了。”
一股悲凉从左懋第身上飘出逐渐掩盖了刘宗敏身上那股杀气。
刘宗敏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左懋第，仿佛要将这个文弱书生看穿。那股从左懋第身上散发出的悲凉，竟让这个杀人如麻的悍匪感到了一丝不安。
左懋第干笑了两声，“这是何尝可笑？为了挡住建奴南下，陛下居然还幻想着与你们这些反贼和谈？还想着率军北上用皇帝的名头给百姓争取南逃的时间？这对做臣子的来说是何等的耻辱？未来的史书上会如何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贪生怕死、窃国贼、民族罪人？”
刘宗敏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文人——明明是阶下囚，却不求饶不哭泣，反而像是在为什么天大的事情而痛苦。这种痛苦，竟让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感到莫名的烦躁。
左懋第不愿再言语，只是心中的悲凉比杀了他还要更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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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马士英的声音在寂静的武英殿中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夜深了，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左都御史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暖阁内，烛火摇曳，将朱由崧年轻而又疲惫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朕担心的不是左都御史，而是担心鞑子的事情。吴三桂在李自成身后追杀不止，而在吴三桂的背后还有多铎的大军，李自成一死，下一个便是大明。江淮百姓还需要时间，”说着朱由崧仰起头 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中止不住的疲惫，“届时谁去拖延时间最好，思来想去也只有朕一人尔。”
马士英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皇帝这话的分量。"陛下，您是大明的根本，万万不可..."
朱由崧还是刚才那个动作没有变化，“郑芝龙的事如何了？”
马士英闻言，腰弯得更低了些，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为难，“回陛下，郑总兵……郑芝龙那边己经派人送了信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信中言辞倒是恭敬，称颂陛下乃大明中兴之主，只是……只是他言及东南沿海倭寇未靖，海疆不稳，他的水师主力轻易动弹不得。”
朱由崧没有出声，只是将揉着太阳穴的手放了下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马士英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他还说……说朝廷若要他出兵勤王，粮饷军械……需朝廷多多支持。”
“他这是要朕给他钱粮却不北上，”朱由崧哼了一声，“下旨吧！郑芝龙为我大明反贼，人人得而诛之。命刘泽清率兵南下与红毛夷人一同剿灭。”
“陛下，万万不可！”
马士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顾不得疼痛，声音里满是惊骇与惶恐，“陛下息怒！郑芝龙跋扈，臣知之甚深，然其坐拥闽海，麾下战船精兵何止十万！刘泽清……刘泽清将军久在江北，不习水战，恐非其敌手啊！”
朱由崧摆了摆手，心中满是无奈。“罢了...罢了，朕乏了。你且退下吧！”
马士英见皇帝面露疲态，不敢再多言，只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躬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倒退出暖阁。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生怕鞋底与地砖的摩擦声会再次触怒龙颜。首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门外，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才随着他一同散去。
朱由崧保持着刚才那个动作不再动弹，过去了许久才站起身。新鲜的空气、血管里温热的血液证明他还活着，但对于一个己经心怀死志的人来说这都己经不重要了。
如果鞑子南下，江淮百姓必定撤不完，他朱由崧就要做那个勾引鞑子的引子。
“赵虎！”
“臣在。”赵虎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砂纸上磨过。他不像马士英那般诚惶诚恐，只是一个纯粹的军人，等待着君主的命令。
朱由崧的语气坚决：“去接唐王来这应天府。”
赵虎闻言，眉头微微一紧，但依然保持着跪姿不动。"陛下，末将不明白......"
"朕要你去接唐王朱聿键来应天府，"朱由崧转过身，背对着赵虎，望向窗外的夜色，"速度要快，路上不得有任何闪失。"
赵虎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些："陛下，唐王现在何处？"
"福州。"朱由崧的回答简短而干脆。
这下赵虎彻底愣住了。福州到应天府，路途遥远不说，更要紧的是——那可是郑芝龙的地盘。刚才马士英还在为郑芝龙的事发愁，现在皇帝却要派人去他的老巢接人？
"陛下，郑芝龙那边......"
"朕知道你在想么，"朱由崧缓缓回过头，烛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朕出了什么问题，唐王即为下一任大明君主。”
赵虎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句“下一任大明君主”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他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甚至带着一丝军人特有的执拗：“陛下！末将奉诏，万死不辞！但此事……此事与送死无异！福州城中，皆是郑氏耳目，臣如何能……”
“朕知道。”朱由崧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朕让你去，就没指望你能大摇大摆地把人接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赵虎的耳朵里：“朕是在赌，赌郑芝龙还没蠢到家，赌他还认自己是汉人，赌他还想给郑家留条后路。”
朱由崧缓缓走到御案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枚看似平平无奇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只刻了一个古朴的“唐”字。他将玉佩扔给赵虎，动作随意得像是扔掉一块石头。
“你不用去找郑芝龙，拿着这个，去福州西禅寺，找一个叫作黄道周的僧人。把朕的原话告诉他，”朱由崧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就说，朕快撑不住了，让他看着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