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公突然手指向自己的亲兵，刘泽清暗叹一声：不好！这黄扒皮认真的！黄得公正要点兵南下去应天府杀了钱谦益那个狗贼，就被刘泽清拉住了。
“黄扒皮，你他娘的给老子冷静点！”刘泽清死死拉住了黄得公，“陛下现在还在应天府，你是要逼得那群文官杀了陛下？！”
“放开老子！刘泽清，你他妈再不放手，老子连你一块儿砍了！”黄得功嘶吼着，声音己经完全变了调，沙哑得像是两块铁片在摩擦。他手臂一甩，差点把刘泽清整个掀飞出去。
“砍老子？你他娘的现在带兵去应天府，就是造反！是谋逆！”刘泽清用尽全身力气勒紧手臂，脸憋得通红，对着黄得功的耳朵咆哮道，“你一动，钱谦益那老狗就能名正言顺地给你扣上‘清君侧’的帽子！你手下这几万跟着你喝马尿啃树皮弟兄们得一起死！不只是你们，陛下也得给你陪葬！”
“陪葬”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黄得功的怒火上。
他那狂暴的挣扎瞬间停了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两个字抽干了。那股能掀翻刘泽清的蛮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沉的颓然。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向后踉跄了一步。
刘泽清急忙扶住，免得黄得公摔到哪儿，刘泽清沉默地看着他，昏暗的油灯下，这位山东总兵的脸上也满是疲惫和苦涩。“黄扒皮，武昌你不能走，即便是陛下死了你也不能走。”
“为……什么？”
黄得公双眼失神，他不明白自己为大明卖命这么久到底是图什么？崇祯死了，中原尽失，现在刘泽清和他说朱由崧死了他也不能离开武昌。
刘泽清松开了黄得公的手，叹了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陛下...登基之前和我说，若是我想要富贵就砍了他的脑袋去给多尔衮或者李自成。”
黄得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咕”的一声干响。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刘泽清，也像是第一次认识那个远在应天府，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老子砍得？”刘泽清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谁都能砍他！你黄得公可以！正在南下的左良玉可以！甚至是随便一个流民都比老子有资格砍！唯独老子没有！老子是从福王府出来的，这个富贵老子拿得？”
黄得功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一层。在他的认知里，刘泽清就是个贪财好色的混账东西，可现在听来，这混账东西竟然比他想得更深。
“所以老子把他完好的交到史可法的手上，让史可法将陛下带到应天府登基！”刘泽清起身粗鲁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丝毫不在意之前这个杯子是谁的，那酒坛是谁的，“然后呢？老子处理着淮安百姓的事，汪汝谦找到老子说，愿意低价租借老子船。嘿！老子还以为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徽商是为国效力了，急忙将手里的事交代给李化鲸处理后，就带了数百轻骑给陛下撑撑场子，结果老子才到应天府城下，史可法和老子说陛下被气跑了！”
刘泽清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要不是陛下自己找到在城外马雄飞，说要和老子一起回去守淮安。不然这大明这么大，老子去哪儿找他？”刘泽清说完猛地将那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黄得公，你说，要是陛下和你说要来和你死守这武昌城，你让他来吗？”
“放你娘的屁！”黄得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杯嗡嗡作响，声音嘶哑地咆哮起来，“老子就是被人砍成肉泥，也得把他绑起来，踹回应天府那张椅子上！让他来送死吗？！”
刘泽清也是呼了一声，“对啊！老子能让陛下去淮安吗？！鞑子一旦南下，淮安必失无疑！老子死那，就算了，陛下死那，老子怎么去九泉之下和列祖列宗交代？！说老子害死了陛下？！”
黄得功的拳头重重砸在桌案上，木头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愤怒，也有无奈。
刘泽清垂着头。“黄扒皮，陛下给你的那点钱是这一个月来大明最后的钱了。”说着刘泽清叹了口气，“户部‘赎罪银’的记录还需要时间，即便是马士英要交的那一千万银子也还有段时间才能交接完毕，钱谦益的三百万两也是一样。”
“你手里的钱粮是陛下找徽商以国家利益为抵押借的。”说着刘泽清闭上了眼睛似乎难掩其中的痛苦，“一百万现银，其中一部分给了你，另一部分被史可法带去了蜀地给秦老将军，陛下原想给我发军饷但被老子拒绝了。”
黄得功听到这里，整个人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刘泽清。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你...你拒绝了？"黄得功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他娘的拒绝了军饷？"
刘泽清苦笑一声，"老子拒绝个屁！老子是想要，但老子能要吗？陛下手里就那么点银子，给了老子，史可法那边怎么办？给了史可法，你这边怎么办？老子那点兵吃老子在淮安的积蓄还能撑一段时间怕个鸡毛！"
他黄得公是什么人？是宁愿克扣军饷也要给自己多捞一笔的狠角色。可今天，他手里这沉甸甸的军饷，却是另一个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这个人还是他最瞧不上的刘泽清。
这感觉，比被人当面抽了几个耳光还要火辣，还要屈辱。
“你……”黄得功的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烟，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才发现手竟然有些不稳，酒水都洒了几滴在桌上。“你……就不怕手底下的人……闹饷？”
“闹？”刘泽清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自崇祯以来，兄弟们什么时候发过军饷？”
是啊，什么时候发过军饷？
黄得功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想起自己治下的兵，那些面黄肌瘦、衣甲破烂的汉子，他们跟着他黄扒皮，图的不过是乱世里能有一口饱饭，可他给过他们什么？克扣的粮草，迟发的饷银，还有无休止的驱使。
可他们没闹。他们只是麻木地活着，麻木地打仗，麻木地死去。
刘泽清抬起酒杯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老子告诉你黄扒皮，这钱你敢贪一文，老子就是下地狱老子也不会饶了你，贪了这么多年，够了。再贪...大明就真完了。”
黄得功的手死死攥着酒杯，指节都泛了白。他盯着刘泽清，那张粗犷的脸上青筋暴起，像是要把什么话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
"你他娘的..."黄得功的声音颤抖着，"你他娘的说什么风凉话！老子贪？老子不贪能活到今天？不贪能养活手底下这帮兄弟？"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倒去，发出刺耳的响声。"你以为老子愿意当这个黄扒皮？你以为老子愿意让兄弟们骂老子祖宗十八代？"
刘泽清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老子不贪，兄弟们就得饿死！朝廷什么时候给过老子一文钱？什么时候？"黄得功的眼眶红了，"老子手底下几万张嘴，不贪商户的，不贪百姓的，他们吃什么？喝西北风？"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你刘泽清有淮安的盐税撑着，老子有什么？老子就是个丘八出身，除了这身力气什么都没有！"
“所以老子宁愿不要军饷也给你送来了，”刘泽清的眼眶也红了，“为的就是不能再贪了。陛下和老子说，钱的事他会想办法给我们这些做兵的凑。他娘的想什么办法？给那群商人卖屁股？”
黄得功听到这话，手中的酒壶差点摔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刘泽清。
"你说什么？陛下要...要给商人卖屁股？"
刘泽清苦笑着摇头，“听说了吗？陛下开了海禁，取消了士农工商这些贱籍和徭役，收了户部的税权给徽商，或许未来还要取消贱籍...”
黄得功的酒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西溅。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以后没有辽饷了。”刘泽清叹了口气，和盘托出，“国家银庄会以市场价购买百姓手中产品，随后由百姓根据收入交钱...若是本年亏成，，银庄会以低价给予借款支撑百姓撑过这一年的生活及其税收。而这国家银庄是以徽商的钱为底钱。”
“作为代价，徽商以后便是皇商，而且陛下吃不到一点分红。”
黄得功的脸色从煞白变成了青紫，他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把大明的财政都交给了商人？"
"不是交给，是合作。"刘泽清摇摇头，"陛下说了，这叫现代化改革。以后朝廷不再首接收税，而是通过银庄来调节。商人出钱，朝廷出政策，百姓得实惠。"
“那我们呢？”黄得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刘泽清，“我们这些当兵的呢？”
“国家银庄会首接给我们发饷。按名册上的人头发，每个月准时到账，一文不少，首接发到每个兵的手里。”刘泽清的声音很平，平得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不用再从户部那群老王八蛋手里求，也不用再从百姓身上刮。”
“也就是职业军人。”
“哈哈哈哈……职业军人！好一个职业军人！”黄得公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刘泽清，又指着自己鼻子，“老刘，你他娘的是不是被京城那帮读书人给灌了迷魂汤？商人？信商人的屁，还不如信城门口的狗！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户部那帮老东西是克扣，他们就能一文不少地发到兄弟们手上？他们只会变着法子吞得更多！”
刘泽清指了指自己的头上随后又摇了摇头表示不能再多说。
黄得功死死地盯着刘泽清的手势，那根指向头顶的手指，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了他的脑子里。不能再多说？这是他娘的皇帝的死命令！
他看清楚了刘泽清的嘴型，那是？
锦——衣——卫
这三个字如同两道惊雷，在黄得功的脑海里炸开。他浑身的酒意瞬间被惊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刚才还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
“陛下...要什么时候重启？”
黄得公没敢提那个名字，生怕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刘泽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刘泽清愿意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以后得锦衣卫不只是军户，是大明的所有人，可能是你我手底下的兵，可能是银庄里算账的先生，也有可能是为你我打造兵器的工匠...总之所有人都有可能。”
黄得功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伸手想要再拿起酒壶，却发现酒壶早己摔得粉碎。他的喉咙干得像是被塞了一把沙子，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老刘...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是锦衣卫的眼线？"
刘泽清摇了摇头，“不，是未来我们身边一定有锦衣卫，这也是为什么陛下不怕徽商克扣我们军饷的原因，一旦士兵重新按时拿到军饷，你我便不再是军阀只是这大明的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