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仓放粮己经持续了整整一天，同时淮安城门大开，无论军民都可以领取一份口粮。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刘泽清发了善心，而是福王爷的仁慈。
流民们围聚在城门外，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既有感激，又有不敢置信的怯懦。有的人捧着刚领到的粥碗，颤抖着双手，生怕这一切只是梦境。
"真的...真的不要钱？"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小心翼翼地问着发粮的士兵。
"福王爷有令，人人有份。"士兵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人群中忽然有人跪了下来，对着城内的方向磕头："福王爷活菩萨啊！小人这条命就是王爷的了！"
站在刘泽清身边的朱由崧突然觉得自己鼻子一酸，倒不是因为自己做了善事而是回想起了历史上记载中福王德家产，又有多少人是这样啊！
“瞧瞧，王爷，”刘泽清站在一旁，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无奈，“这便是您说的‘民贵’？他们可没把您当君看，眼里只有这一碗粥。”他指了指一个为了一块饼子而扭打在一起的汉子和妇人，那妇人头发散乱，哭得撕心裂肺。
朱由崧忍住了自己的泪意，摆了摆手，“派人去主持公平吧！告诉他们吃了这碗饭就往南边跑...淮安己经守不住了。”
刘泽清闻言脸色一变，"王爷这是何意？您刚才不是还说要与百姓共进退吗？"
"共进退不是让他们送死。"朱由崧的声音有些沙哑，"鹤洲，你我都是明白人。李自成的兵马最多还有一旦到达咱们这点人马能挡得住？届时刘叔你就拿本王的脑袋去请赏吧!"
刘泽清的眼睛死死盯着朱由崧，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他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干巴巴的嗤笑。
朱由崧缓步走下了城楼，没过一会便到了那扭打在一起的汉子和妇人面前，深深一鞠。
那汉子和妇人见到福王爷竟然对他们行礼，都愣住了，手里的饼子也掉在了地上。
"王...王爷？"妇人声音颤抖，想要跪下却被朱由崧扶住了。
"不必多礼。"朱由崧弯腰捡起那块沾了泥土的饼子，轻轻拍了拍灰尘，递给了妇人，"这饼子还能吃，别浪费了。"
那汉子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小人...小人刚才..."
朱由崧倒也没有生气，他伸出手将自己手里的那串代表自己身份的血玉髓手串脱下，随后向身边的士兵借来了小刀，随手一割那串血玉髓手串便散成了珠子。朱由崧将那些血红的玉珠一颗颗分给围观的百姓，每分出一颗，他的声音就轻柔一分："拿着这个，到了南边，能换口饭吃。"
朱由崧一颗颗血玉髓珠子分发出去，血红的光泽在指尖流转，落在那些粗糙、满是污垢的手掌里。每个拿到珠子的人，表情都像活见鬼一样。他们盯着手里的小圆珠，再看看面前这位弯腰躬身、没有一丝架子的福王爷，脑袋瓜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吃了这碗饭就往南边逃吧！”朱由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大，“逃到南边就安全了，逃到南边就不会挨饿了！”
一个面黄肌瘦、抱着孩子的老妇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珠子，像是拿着一块炭火，烫手得很。她小心翼翼地将珠子揣进怀里，眼泪浑浊地往下淌，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咽声。旁边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则动作麻利得多，接过珠子看了一眼，便攥得死死的，眼神警惕地瞟向周围的人，仿佛生怕别人抢了他的救命稻草。
“王爷...您呢？”
一个胆大的汉子率先开口。
朱由崧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但眼角的疲惫却怎么也藏不住，“本王用脑袋帮各位拖一下闯贼。”
朱由崧的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那个抱着孩子的老妇人猛地扑倒在地，死死拽住朱由崧的衣角："王爷不能去啊！老身...老身替您去死！"
"俺们跟闯贼拼了！"方才抢饼的汉子突然振臂高呼，"王爷给咱们活路，咱们不能当孬种！"
这声呼喊如同火星落入干草堆，瞬间点燃了整个流民营。衣衫褴褛的百姓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农具、木棍，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跟闯贼拼了！"
"护着王爷南下！"
"咱们的命是王爷给的！"
朱由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麻。他本以为自己说出那番话，会引来更多的哭嚎和绝望，会是死前的最后一丝悲凉。“赵虎！”朱由崧背过身去不愿让这群百姓看到自己落泪，“还记得本王怎么和你说的吗？‘本王会和你们一起战斗到你们全部都走了本王才走’。”
赵虎听到朱由崧的话，眼眶瞬间红了。他知道王爷这是要履行承诺，要真的与这座城共存亡。
"王爷..."赵虎的声音哽咽着，"您说过的话，小人都记着呢。可是..."
“本王命你率兵保护百姓逃往江南！”朱由崧转过身来，眼中己经没有了眼泪，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传令下去，所有能走的百姓，今夜就走。带上干粮，带上那些珠子，往南边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突然，那个抢饼的汉子挤出人群，扑通跪在朱由崧面前："王爷！小的张铁柱，不要军饷，愿留下断后！"他粗糙的手掌摊开，里面赫然是那颗血玉髓珠子，"这宝贝够买十亩地，小的不要了，就换把刀！"
老妇人颤巍巍地抱着孩子也跪了下来："老身...老身虽然不中用，可会煮饭..."
刘泽清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突然狠狠将佩刀插进砖缝："他娘的！老子打了一辈子仗，还不如个娘们儿有种！"
看着面前跪倒一片的百姓，朱由崧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压在胸口。这些人的眼神太过炽热，炽热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都起来！"朱由崧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许跪！这天底下没人值得你们跪！"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张铁柱。这汉子的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握着那颗血玉髓珠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王爷…”张铁柱没有完全站起来，还是半弓着身子，“您…您不能一个人去送死啊！俺们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可您是王爷，是给俺们指活路的人！”他把珠子往朱由崧手里塞，“这玩意儿再好，也没王爷您金贵！”
朱由崧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这些面黄肌瘦却眼神坚定的百姓，莫名的又觉得有些心酸。他本以为自己是来慷慨赴死的，没想到却成了被守护的对象。这算什么事儿？他朱由崧何德何能，让这些被朝廷抛弃、被官兵欺压的百姓，心甘情愿地为他这个“王爷”去送死？
“是朝廷对不起你们，不是你们对不起朝廷啊！”
朱由崧握住张铁柱的手有些发抖，自己面前这些百姓哪个没吃过观音土？哪个没易子而食过？如果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谁又会逃离家乡？
史可法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口，老泪纵横地捧着监国诏书。这位顽固的老臣终于明白，真正的"民心所向"是什么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