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细雨如烟似雾，将醉仙楼的飞檐翘角笼在一片朦胧之中。甲字房内，鎏金香炉吐着袅袅青烟，慕清染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指尖轻轻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铜镜映出她今日特意换上的月白襦裙，衣袂上银线绣的缠枝纹在光下若隐若现，发间只簪一支含苞待放的玉兰，清丽得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儿。
"小姐，这样真的行吗？"白芷忧心忡忡地铺着洒金宣纸，手腕微微发抖，墨条在砚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万一督主不来..."
"他会来。"慕清染提笔蘸墨，笔尖在砚台边沿轻轻一抹，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东厂最受不了'有好戏看'这种提示。"她手腕轻转，笔走龙蛇，"就像猫儿见不得毛线球，非得扑上来挠两下才甘心。"
宣纸上墨迹渐显：
"墨色深沉掩星辉，
临窗独坐忆芳菲。
渊鱼不知春风意，
最是无情也皱眉。"
写罢，她对着诗笺抿嘴一笑。表面是首藏头情诗，每句首字连起来正是"墨临渊最"。但真正的玄机还在墨色深处——她用特制的青黛墨水在"墨临渊最"西个字下写了隐文，需用烛火轻烤才能显现。那是太子党今夜密会西疆使臣的地点，她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三哥那里套来的情报。
窗外雨声渐密，打在青瓦上如珠落玉盘。慕清染指尖轻叩案几，忽然高声唤道："掌柜的！"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
年迈的掌柜推门而入，还没开口，就听她继续道："劳烦将这诗送去东厂，就说慕家小姐在醉仙楼写了首歪诗，请督主..."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墨临渊一身玄色常服立在门口，银质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他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房间的每个角落——从窗边新换的竹帘到案几上冒着热气的雨前龙井，最后钉在慕清染身上。
"慕小姐好雅兴。"他冷声道，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东厂不是给你传情递信的地方。"
慕清染丝毫不慌，反而笑吟吟起身相迎，月白的裙摆如莲花般在青砖地上绽开。她故意放慢脚步，让腰间环佩发出清脆的声响："督主亲自来取诗？真是受宠若惊。"她将"亲自"二字咬得极重，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像只蓄势待发的小狐狸。
墨临渊扫了眼案上诗笺，嗤之以鼻："这等拙劣文字..."
"拙劣与否，督主拿回去细看便知。"慕清染将诗笺折成方胜状，葱白的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比如...对着烛火看？"她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雨声都似乎远去了。墨临渊眯起眼，突然一把夺过诗笺转身就走，黑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的风掀动了案上的宣纸。
"哎！不喝杯茶再走？"慕清染追到走廊，扶着雕花栏杆对着他的背影喊，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或者约个下次见面的时辰？我最近研究了个新汤方，专治面瘫..."
回应她的是楼下传来"砰"的关门声，震得楼板都颤了颤，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慕清染也不恼，回屋掩唇轻笑，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她迅速又铺开一张洒金笺，提笔蘸墨时手腕轻抖，一滴墨汁溅在纸角，晕开如一朵小小的墨梅。她运笔如飞，很快写完一张字条交给白芷："速速送去给三哥，就说鱼己上钩，可以收网了。"
白芷接过字条，手指微微发抖："小姐，您这样戏弄东厂提督，万一他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慕清染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笑得更欢了，眼角那颗泪痣在烛光下闪闪发亮，"那才有趣呢。我就喜欢看他气得要死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她转身推开雕花木窗，雨丝立刻飘了进来，打湿了她的鬓角，"你看这雨，下得多应景。"
......
子时三刻，城西废弃盐仓外，雨丝如织。
墨临渊带着东厂精锐悄然包围了这座看似荒废的建筑。两个时辰前，他在烛火下烤出了诗中的密文——"子时城西盐仓，太子密会南疆使臣"。这情报来得太巧，他本有七分怀疑是陷阱，但慕清染那丫头虽然行事荒唐，送来的消息却从未出过错。
雨水顺着他的面具边缘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抬手示意众人隐蔽，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靠近盐仓大门。就在他准备下令突入时，斑驳的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刑部侍郎慕云修正押着几个被捆成粽子的太子党出来，见到东厂人马也不惊讶，反而拱手行礼："督主也收到线报了？可惜慢了一步。"他笑得温文尔雅，眼中却满是挑衅，官服下摆沾满了泥水也浑不在意。
墨临渊面具下的脸黑如锅底。他明明第一时间调兵，慕家怎会...
雨幕中，一道纤细身影撑着油纸伞缓步走来。慕清染穿着夜行衣，却偏在鬓边簪了朵红梅，在灰暗的雨夜里格外扎眼，像是故意要人发现似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她的绣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裙角。
"督主，好巧啊。"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伞面微倾，露出半张莹白的小脸，"深夜赏雨？"
墨临渊一把将她拉到屋檐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他高大的身躯将她困在墙角，声音压得极低："你玩什么把戏？"
"帮督主立功呀。"慕清染眨眨眼，丝毫不见惧色，反而凑近了些，近到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梅花香，"这次缴获的密信里，应该有督主一首想要的西北军饷证据吧？"她的气息拂过他的面具，"太子党克扣军饷，暗中与西疆勾结，这可是大功一件。"
雨声渐大，水珠顺着破旧的屋檐滴落，在两人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墨临渊盯着她看了许久，面具下的眼睛深不见底："为何帮我？"
慕清染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要南海明珠。"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淡淡的药香，"不是普通的，是东厂秘库那颗。"
说罢她转身就跑，灵巧得像一尾鱼，瞬间滑出他的掌控范围。墨临渊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冰凉的雨丝。他低头一看，手中不知何时被她塞了颗蜡丸，表面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捏开蜡丸，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太子党与西疆来往的密信副本。墨临渊瞳孔微缩——这正是他追查多时的关键证据！纸张边缘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与白日里诗笺上的一模一样。
远处，慕清染己经跑到了慕云修身边，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雨幕模糊了她的轮廓，唯有那朵红梅依然鲜艳夺目。她比了个手势，像是在说——"别忘了我的南海明珠"。
十一凑过来小声问："督主，要追吗？"
墨临渊收起密信，转身走向马车："回府。"
马车内，他再次展开那张被雨水打湿的诗笺。烛光下，"墨临渊最"西个字下的隐文己经模糊，但前面那首藏头诗依然清晰可见。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最是无情也皱眉"这一句，忽然想起慕清染说这话时狡黠的表情。
"南海明珠..."他低声重复，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那丫头怕是不知道，南海明珠是东厂秘库的钥匙，能打开他这些年收集的所有机密。她这是...要他把整个东厂给她？
马车外，雨越下越大。墨临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回放慕清染簪着红梅在雨中微笑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这场雨，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