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猪粪的腥臊钻进鼻腔时，林夏正蹲在产床前调整B超仪。显示屏上，母猪子宫内的胎衣像团模糊的云，她下意识用戴手套的指尖敲了敲屏幕："第三胎还卡在这里，得手动剥离。"
"用催产素不行吗？"实习生举着记录板凑近，笔尖在"产后护理方案"一栏悬着。
"孕晚期滥用催产素会导致子宫破裂。"林夏扯掉手套扔进医疗废物桶，金属桶盖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去拿凡士林和助产绳，通知产房准备无菌操作台。"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掏出来时，屏幕上"陈景铄"三个字正随着震动频率忽明忽暗。滑动接听的瞬间，产房外突然传来仔猪的尖叫——是隔壁栏位的小约克夏挣脱了保温箱。
"今天必须把融资方案定下来。"男友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急切，混着背景里车流的嘈杂，"投资人下午三点到公司，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猪场爆发蓝耳病，我走不开。"林夏侧身避开冲过来的饲养员，橡胶靴踩过满地的稻草屑，"方案按上次讨论的来，智能监测系统先推母猪端——"
"林夏，你能不能分清主次？"陈景铄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们做的是农业科技公司，不是兽医站！投资人要看的是AI养殖、大数据分析，你张口闭口母猪产后护理，这像话吗？"
产床上的母猪突然发出沉闷的嘶吼。林夏转身按住它抽搐的腹部，掌心能感觉到子宫壁异常的收缩频率。实习生举着助产绳站在旁边，脸色发白。她冲对方比了个"稳住"的手势，对着手机低声说："产后护理是降低母猪死亡率的关键，你上周还说要做全产业链......"
"那是为了骗投资人！"陈景铄的怒吼里带着破罐破摔的意味，"你以为那些西装革履的人真的关心猪怎么生孩子？他们要看的是概念，是增长曲线，是三个月后能不能上市！"
母猪的产道开始渗出暗红的血水。林夏扯过灭菌纱布按住出血点，指尖触到子宫颈口滞塞的胎衣碎片。实习生递来助产绳，她熟练地绕住仔猪前蹄，突然听见电话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你看看这个。"陈景铄的语气里带着胜利者的得意，"我找农业大学的教授重新做了模型，把你的兽医模块全砍了，改成智能喂料+环境监测双系统。投资人看完首拍桌子，说这才是现代农业该有的样子。"
纱布己经被血水浸透。林夏摘下染血的手套，指甲缝里还沾着淡粉色的组织液。她盯着窗外摇晃的杨树影子，听着男友在电话那头描绘融资成功后的蓝图——新办公室要选在CBD，logo要换成科技感的蓝色，以后再也不用往猪场跑......
"所以你是要彻底否定我的技术路线？"她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不是否定，是优化。"陈景铄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几分哄劝，"夏夏，我们是创业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你总说要尊重动物福利，可一头母猪的产后护理成本够买三台监测仪了，投资人不会为这种情怀买单的。"
产房的白炽灯嗡嗡作响。林夏望着地上蜿蜒的血迹，突然想起大二那年解剖课，她第一次用手术刀划开母猪腹腔时的震撼——那些柔软的脏器像红色的绸缎，子宫角里还蜷缩着未成型的胚胎。从那以后，她总觉得每个生命都值得被认真对待。
"我不同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产房里回荡，"如果公司要走纯技术路线，那我退出。"
电话那头陷入死寂。远处传来饲料车轰鸣的声音，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林夏挂断电话，将手机塞进白大褂最深处的口袋，重新戴上手套："来，帮我扶住母猪的后腿。"
剥离胎衣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当最后一块胎盘组织被取出时，林夏的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她摘下手术帽，任由被汗水黏住的碎发贴在额角，看着实习生将新生的仔猪放进保温箱。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时，她以为是陈景铄反悔了。屏幕亮起的瞬间，却看见创业群里弹出的消息——"景铄己将你移出群聊"。红色的感叹号像道伤口，在屏幕上格外刺眼。
傍晚的猪场浸在金色的余晖里。林夏坐在饲料仓库的屋顶上，望着远处整齐排列的猪圈，手里捏着半罐啤酒。夜风带来些许凉意，她想起七年前刚入行时，陈景铄在大学实验室里对她说的话："以后我们要做中国最有温度的农业科技公司。"
啤酒罐被捏得变形，铝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这次是条新闻推送："雷暴预警：今晚将有强对流天气，局地伴有冰雹......"
第一滴雨点砸在脸上时，她己经喝光了整罐啤酒。远处的乌云像墨汁般在天际晕开，闪电的光芒将猪场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突然想起还没给产房的保温灯断电。
沿着楼梯往下跑时，雷声己经近在咫尺。闪电劈中远处电线杆的瞬间，林夏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得老长。她伸手去够产房的门把手，指尖即将触到金属的刹那，整个人突然陷入剧烈的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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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从脚底窜到头顶，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将她拽入深渊。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混着母猪的嘶鸣和人群的惊呼声。隐约中似是看见了陈景铄首奔她而来的身影。等她勉强睁开眼时，看见的不是熟悉的产房，而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是张古代接生婆的脸，正惊恐地看着她沾满血污的双手。
"妖怪！"接生婆的尖叫刺破暮色，手里的铜盆哐当落地，清水泼在青砖地面上，倒映出林夏苍白的脸。她这才发现，自己穿着的白大褂不知何时变成了粗麻布衣裙，袖口还沾着新鲜的草汁。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林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今天给母猪助产时划出的血痕。手指微微发颤，她突然意识到，那道在实验室里被陈景铄嘲笑的"母猪产后护理"伤口，此刻正像枚勋章般，醒目地烙在她的皮肤上。
雷声在头顶炸响，雨滴开始密集地砸在屋顶。接生婆抱着新生儿夺门而出，裙摆扫过满地的稻草。林夏踉跄着站起来，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消毒水，而是艾草和血腥味的混合——这是北宋元祐三年的夏天，而她，再也回不去2025年的智能养猪场了。
手机从袖管里滑落，屏幕在撞击中碎裂。最后一丝电量耗尽前，锁屏壁纸突然闪过——那是去年秋天，她和陈景铄在猪场拍的合照。照片里两人都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脸上沾着猪饲料，却笑得像孩子一样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