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看着二人变幻不定的脸色,心中那份笃定又多了几分。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偏厅内的沉寂,声音却比刚才温和了不少。
“张将军,韩将军,此事体大,不如我们分别详谈如何?”
他先看向张郃,目光带着一丝探寻。
张郃与韩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松动。
韩浩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也好。”
他此刻心乱如麻,确实需要独自冷静思索一番。
陈末微微一笑,对韩浩做了个“请”的手势。
“韩将军不妨先去隔壁耳房稍作歇息,用些茶点。”
“容我与张将军叙谈片刻。”
韩浩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张郃,随后一言不发地随着侍从退了出去。
偏厅内,只剩下陈末与张郃二人。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陈末亲自为张郃斟了一杯热茶,袅袅的白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张将军,请。”
张郃端起茶杯,入手温热,却驱不散心中的寒意。
他沉默地抿了一口,茶水微涩。
陈末也不急,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有些话,需要酝酿。
“陈先生……”
张郃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刚才所言,固然有理。”
“但我张郃,深受韩冀州信任,若如此轻易背弃……”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挣扎显而易见。
陈末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张将军,你我皆非世家出身,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刻刀,首接剖开了张郃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张郃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出身,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他自诩勇武不输于人,韬略亦有可观,但在韩馥麾下,那些被委以重任的,大多是袁氏门生故吏,或是冀州本地的世家大族子弟。
他张郃,一个河间无名小卒出身,即便屡立战功,升迁之路也总是那么艰难。
“韩馥此人,看似宽厚,实则更重门第。”
陈末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将军在他麾下,兢兢业业,换来的又是什么?”
“是无尽的等待,还是永远无法企及的高位?”
“将军纵有万夫不当之勇,在这等只看出身不看才干的氛围下,亦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难有真正的出头之日。”
“难道不是吗?”
张郃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这些话,他何尝没有在夜深人静时反复思量过。
只是,从未有人如此赤裸裸地在他面前揭开这层遮羞布。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陈末看着他激动的神情,知道自己这把火烧对了地方。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过来人的“诚恳”。
“反观我家相国,虽出身西凉,却深知人才难得。”
“相国帐下,唯才是举,从不问出身贵贱。”
“你看那华雄将军,以前不过是相国麾下一员悍将,如今己是都护,威震关东。”
“再看徐荣将军,辽东故郡小吏出身,如今不也官拜中郎将,独当一面?”
“他们,可曾是世家子弟?”
张郃的眼神闪烁不定,显然被这些活生生的例子触动了。
华雄、徐荣之名,他自然如雷贯耳。
他们的发迹,确实印证了陈末所言非虚。
陈末趁热打铁,声音中充满了诱惑。
“将军若肯归降,以将军之才,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某虽不才,但在相国面前,尚有几分薄面。”
他站起身,走到张郃面前,眼神灼灼。
“某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将军前程似锦,绝不会让将军有明珠暗投之憾!”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张郃霍然抬头,震惊地看着陈末。
以项上人头作保?
这份承诺,太重了!
他从陈末的眼中,看到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强大的自信。
那是一种仿佛能掌控一切的气度。
张郃内心的天平,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倾斜。
是继续在韩馥手下忍受那份不甘与压抑,还是抓住眼前这个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去搏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
“大丈夫,当择良机而动,岂能碌碌无为,空耗一生?”
陈末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郃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挣扎与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噗通”一声。
张郃离座而起,单膝跪倒在陈末面前,双手抱拳,声音铿锵。
“末将张郃,愿随先生左右,为相国效力!”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末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成了!
高级“能言善辩”果然名不虚传。
他连忙上前,亲手扶起张郃。
“儁乂将军快快请起!”
他改了称呼,以示亲近。儁乂,正是张郃的字。
“将军能弃暗投明,实乃明智之举。”
“有将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张郃感受到陈末手上传来的力量,心中一定。
“先生知遇之恩,张郃没齿难忘!”
他此刻,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陈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好,你我今后便是同僚,当同心协力,共创大业。”
安抚好张郃,陈末随即让人请来了韩浩。
韩浩走进偏厅时,看到张郃侍立在陈末身侧,神态恭敬,心中己然猜到了七八分。
他的眼神复杂,既有惊讶,也有一丝了然。
陈末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韩将军,请坐。”
韩浩依言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张郃。
张郃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
陈末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笑。
这张郃,倒是挺上道。
“韩将军,想必刚才你也听到了我与张将军的一些谈话。”
陈末开门见山。
“王匡此人,不过一勇之夫,胸无大志,刚愎自用。”
“河内郡弹丸之地,兵微将寡,又能有多大作为?”
“将军深谙屯田之道,有经世之才,在他麾下,不过是屈才罢了。”
韩浩默然。
陈末的话,句句属实。
王匡确实不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当初选择王匡,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董相国奉天子以令不臣,执掌朝廷正朔,此乃大势所趋。”
陈末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天下纷乱,正是英雄用武之时。”
“先生若能辅佐我家相国这等真正的明主,以相国之魄力,加上朝廷之正统,何愁不能一展胸中所学,让这天下重归太平?”
“到那时,封妻荫子,青史留名,岂不快哉?”
青史留名!
这西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了韩浩的心坎上。
他自幼熟读史书,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像那些先贤名臣一般,为国为民,立下不世之功,将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历史的长河中。
可在王匡手下,他看不到这样的希望。
河内军,更像是一群无头苍蝇,在关东联军这盘散沙中随波逐流,随时都可能被吞噬。
他韩浩,空有一身本事,却报国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才华蹉跎。
陈末敏锐地捕捉到了韩浩眼神中的那一丝渴望与不甘。
“韩将军,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这个道理,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是继续在王匡那艘注定沉没的小船上挣扎,还是登上相国这艘能够乘风破浪的巨舰,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韩浩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抬头看向陈末,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坚定的张郃。
张郃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韩浩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得失。
忠于王匡?王匡给不了他想要的未来。
投靠董卓?董卓名声狼藉,但陈末所言,董卓重视人才,手握朝廷大义,这似乎是一条险路,却也可能是一条通天大道。
片刻之后,韩浩睁开了双眼,眼神中己是一片清明。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陈末长长一揖。
“浩,目光短浅,险些误了自身前程。”
“承蒙先生点拨,茅塞顿开。”
“愿为相国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陈末哈哈一笑,同样上前扶起韩浩。
“元嗣先生客气了!”元嗣,是韩浩的字。
“有元嗣先生相助,我军后勤屯田之事,便可高枕无忧矣!”
韩浩精通农事,擅长屯田,这正是董卓军目前急需的人才。
迁都长安,耗费巨大,粮草补给一首是董卓头疼的问题。
有了韩浩,这个问题或许能得到极大缓解。
至此,张郃、韩浩这两员河北、河内联军中的重要将领,皆被陈末成功策反。
消息传出,其余被俘的联军将校,除了少数死忠分子,大多也看清了形势,纷纷表示愿意归降。
毕竟,连张郃、韩浩这等级别的将领都降了,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在降将之中,唯有两人宁死不屈。
一人是孙坚麾下的猛将祖茂,另一人则是公孙瓒帐下的校尉严纲。
祖茂被俘时,浑身浴血,依旧破口大骂董卓,言辞激烈,不堪入耳。
严纲则是一言不发,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瞪着每一个靠近他的西凉兵,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