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七月半,雨丝缠绵如泪。云无尘踏过积水的青石板,道袍下摆沾染了冥纸灰烬。义庄檐角悬着的褪色白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这雨...透着股腥气。"他捻起落在肩头的雨滴,指尖竟染上一抹胭脂红。
看守义庄的王老汉蜷缩在门廊下,手中酒壶早己见底。见云无尘来了,他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最后一点光亮:"道长!那、那新娘子...又在梳头!"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劈落。电光中,中间停尸板上的白布无风自动,露出半截葱白似的手腕——腕上金镯叮当,指甲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最骇人的是那根绣花针,针鼻儿里穿着的红线另一端,竟连着王老汉的衣角!
"她...她非要找个全福人缝嫁衣..."王老汉突然痛哭流涕,"可二十年前那晚,我明明只是收了周家三两银子..."
沈家绣楼的雕花窗棂上,还贴着褪色的"囍"字。云无尘拂开蛛网,梳妆台的铜镜突然映出满室红烛——镜中凤冠霞帔的新娘正用金簪挑亮灯花,镜外却只有腐朽的绣架。
"公子看我绣的鸳鸯可好?"
镜中女子忽然转头,云无尘这才发现她绣的不是鸳鸯,而是两个相互撕扯的人形!金线绣的新娘正将银线绣的新郎推入水中。
"沈小姐。"云无尘将符纸按在镜面,"周少爷并非负心人。"
铜镜"咔"地裂开蛛网纹,镜中景象骤变:暴雨夜,周少爷跪在沈老爷面前,额头磕得鲜血淋漓:"如烟己有身孕,求您..."
话未说完,后脑突然挨了重重一击。执棍的周管家泪流满面:"少爷莫怪...老爷说必须用活人压住龙脉..."
周家祠堂的供桌上,摆着份泛黄的婚书。云无尘指尖刚触到纸页,整张纸突然渗出鲜血,浮现出隐藏的符文——竟是苗疆的情蛊契约!
"原来如此。"他凝视着符文上纠缠的两缕头发,"不是配阴婚,是借命术。"
当年沈家祖坟占了龙眼,周老爷为夺风水宝地,假意联姻。真正的契约是要用孕妇生魂镇宅,而执行人竟是...
"如烟!快走!"婚书上的血字突然扭动,变成周少爷临终的笔迹。那些字迹疯狂蔓延,爬满整个祠堂,最终在祖宗牌位后露出暗格。
暗格里,躺着具小巧的婴孩骸骨,天灵盖上钉着七根绣花针。
纸扎铺的老匠人正在给纸人点睛。朱砂笔落下时,那纸新娘的眼珠竟骨碌碌转了起来。
"道长可知..."老匠人撕开自己的纸糊手臂,露出里面腐烂的皮肉,"真正的扎纸秘术,要用活人当芯?"
他颤抖着从胸腔掏出一团红线,线上串着七枚铜钱:"周老爷逼我扎了七个替身,每个都用如烟姑娘的血浸过..."
突然,所有纸人齐声唱起喜歌。老匠人惊恐地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是从他体内传出的!他的皮肤开始大片脱落,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纸人——每个都长着沈如烟的脸!
"她回来了...她回来讨要她的..."老匠人在惨叫中化作一堆纸灰,最后飘起的灰烬拼成"孩子"二字。
枯井下的水冰冷刺骨。云无尘潜入井底时,发现井壁上用血画着诡异的阵法——两个相拥的人形被桃木钉钉住,而他们中间还画着个婴孩轮廓。
"不是镇魂..."云无尘抚过那些发黑的血迹,"是换命阵。"
突然,一双苍白的手从背后环住他。沈如烟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他们用桃木钉封住我孩儿的魂魄,要它永世不得超生..."
井水突然变成血红色,浮现出当年的真相:周少爷在洞房夜发现阴谋,偷偷将婴孩尸体藏进井里。为保护妻子魂魄,他甘愿被炼成傀儡,日日忍受桃木钉穿心之痛。
"我以为他负心..."女鬼的泪滴在云无尘肩上,竟带着温度,"却不知他夜夜在井底...为我们孩儿诵往生咒..."
黎明将至时,云无尘在井边摆开七星灯阵。
沈如烟的魂魄从绣楼方向飘来,怀中抱着个发光的婴孩;井底则升起周少爷的残魂,胸口还插着七根桃木钉。
"以我道血,破尔枷锁。"云无尘割破手腕,血珠洒在桃木钉上。钉子一根接一根化为灰烬,周少爷的魂魄终于能张开双臂。
三魂相拥的瞬间,整座城池下起了红色的雨。雨滴落在绣楼上,褪色的喜字重新变得鲜红;落在枯井里,浑浊的井水恢复清澈;落在义庄停尸板上,那具新娘尸体终于合上了双眼。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云无尘腕上的红线悄然消散。而他没看见的是,自己的倒影里,隐约多了个撑油纸伞的身影——伞面上绣着交颈鸳鸯,正滴着水珠...
后记
三年后的清明,有旅人在沈家废园避雨。
雨幕中,他们看见个穿道袍的年轻人在井边烧纸钱。火堆旁摆着三样祭品:一对泥娃娃,一件小儿肚兜,还有半块龙凤喜饼。
最奇的是那烧化的纸灰,不落反升,在雨中化作三只白鹤,绕着废园飞了三圈才向远方而去。
而井台的石缝里,不知何时生出一株并蒂莲。并蒂莲下,七根锈迹斑斑的桃木钉排成北斗形状,钉头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