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瞧见梁执星时脸上毫无意外，好像早己经料到一般，他只是淡淡地道：“还是江蔓更像你母亲一些。”
梁执星的瞳孔在暮色中骤然收缩，周生手中把玩的钢笔在灯笼下划出暗红弧线——正是那支刻着"JM"的钢笔。突然悬在心头的疑问突然有了答案。
江蔓泰若自然的拿出那枚银镯递了过去：“师父，这是一位客人说要修复的镯子。”
周生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江蔓，开口道：“你不怨我？”
江蔓摇了摇头：“您将我救下抚养己是不易，为何要怨？这些年你待我很好我记得。”
周生的喉结在绛红光影里剧烈滚动，钢笔尖深深扎进掌心，血珠顺着刻痕渗入"JM"字母的凹陷处。江蔓望着他颤抖的指尖，突然想起无数个深夜，师父总用这双手抚过她熟睡的额头，将噩梦驱散在黎明之前。
"你母亲总说，"周生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二十年硝烟的沙哑，"藤蔓越往黑暗里钻，越要开出最艳的花。"他松开手，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钢笔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笔尖的藤蔓纹路与江蔓颈间吊坠完美重合，"可她不知道，向阳而生的藤蔓，才能在阳光下舒展最通透的脉络。"
梁执星的珍珠耳钉突然坠落，在石板上碎成晶莹的齑粉。她猛地攥住周生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布满疤痕的皮肤："既然一眼认出吊坠，为什么不把她送回家？为什么让母亲受了这么多苦！"远处河灯明灭，将她眼底的恨意染成血色。
江蔓却轻轻按住姐姐颤抖的手，掌心老茧与师父常年握刻刀的痕迹悄然贴合。记忆里那些被忽略的碎片突然拼凑完整——师父教她辨认矿石荧光时颤抖的尾音。"您说过，"她望着师父鬓角新添的白发，声音裹着夜色里的河雾，"再扭曲的藤蔓，根也永远朝着故乡的方向。"
周生仰头望向摇晃的灯笼，绛红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是啊！再扭曲的藤蔓，根也永远朝着故乡的方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醒沉睡的回忆，"当年我抱着你躲进废弃矿洞，你发着高烧，攥着母亲留给你的吊坠不肯松手。"江蔓的睫毛剧烈颤动，记忆里模糊的片段突然清晰——黑暗中总有双温暖的手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哼唱着不成调的童谣。
周生突然苦笑，钢笔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可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看着她继承母亲的天赋，在深夜里专注雕刻藤蔓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江蔓颈间的吊坠，眼底泛起雾色，"我突然害怕，害怕把她送回去，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笑容。"他这一辈子太孤单了。
河面上飘来零星的河灯，照亮周生鬓角的白发。江蔓望着师父掌心蜿蜒的血痕，想起他教自己雕刻时说"每道裂痕都是生命的纹路"。
周生的笑声消散在河风里，带着二十年岁月沉淀的苍凉。钢笔撞击石板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鸟，惊得铜铃发出一连串凌乱的震颤。他弯腰拾起钢笔，指腹抚过凹陷的刻字，仿佛在某个遥远的名字：“你母亲走后，我总觉得世界空了一块。首到在战火里捡到小小的你，看着你攥着吊坠的模样，就好像......”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就好像又找回了生命里缺失的藤蔓。”
江蔓突然开口：“您说裂痕是生命的纹路，可您的每道疤痕里，都藏着把我养大的时光。”周生猛地别过脸，绛红光影落在他抖动的睫毛上，将即将坠落的泪水染成血色。
周生突然拾起江蔓递过的银镯，月光顺着藤蔓花纹的裂痕流淌，在他掌心投下细碎的光影。他的拇指无意识着镯身凹陷处，那里还留着二十年前刻下的"JM"缩写，此刻与钢笔上的刻痕遥相呼应。河风卷起他鬓角的白发，恍惚间竟与当年实验室里那个总爱倚着窗台绘图的青年重叠。“这是我当年赠送给一位故人的，她也是你母亲的好友，送这镯子来的是何人？”
“是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男子。”江蔓轻声说道：“ 他应该是那故人之子。”
周生着镯身凹陷处的"JM"二字，指腹在沟壑间来回游走，仿佛要将二十年光阴都揉进这道刻痕里。他忽然仰头笑了，笑声惊得檐角铜铃乱颤，绛红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眼角未干的泪痕："当年我背着行囊远渡重洋，和所有朋友亲戚断了联系，也在战火里弄丢了所有家当，却把刻刀攥得死死的。"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指尖抚过银镯断裂处参差不齐的断面，"没想到回到祖国，第一个就看见她母亲，身后跟着个风尘仆仆的男孩。"
周生的声音裹着二十年的沧桑，在河风里断断续续："后来我们还成了邻居，有天那男孩攥着块银子，非要我给他刻个镯子。我看着你们在草地上追蝴蝶，裙摆扫过蒲公英，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和你母亲在老槐树下过家家的光景。"
他突然将银镯贴在胸口，金属碰撞的冷响混着心跳声："我开玩笑说不如订个娃娃亲，就在内侧刻了'JM'。本以为是句戏言，没想到......"话音被远处传来的汽笛声截断，周生望着河面上明灭的灯影，镜片后的目光碎成点点星光，"原来当年随手刻下的印记，竟成了二十年后的重逢信物。"
江蔓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掌心沁出的薄汗洇湿了灯笼投下的绛红光影。她望着师父掌心那枚银镯，断裂处蜿蜒的藤蔓纹路像极了这些年在他教导下刻过的千百件作品，此刻却突然变得滚烫。耳畔传来的"娃娃亲"三个字，混着远处河灯的明灭，将记忆里那个总把野莓塞进她手心的男孩身影，与今日送镯男子模糊的面容重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