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着咸腥的海风，鞭子般抽打在灯塔斑驳的外墙上。灯塔内部，昏黄的煤油灯光在狂风的嘶吼中摇曳不定，将影子和我的影子拉扯、扭曲，如同两只在巨大蛛网上垂死挣扎的昆虫。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菌、机油、劣质烟草，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来自我掌心那道细小的、被海水泡得发白的伤口。
影子蹲在角落那堆闪烁着幽绿指示灯的仪器前，背对着我。他宽厚的脊背在昏光下绷紧，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灯塔外整个海洋的咆哮。仪器屏幕的光映在他黝黑冷硬的侧脸上，那道从颧骨延伸到耳根的旧疤，在跳动的光影下如同一条盘踞的蜈蚣，更添几分狰狞。他偶尔对着微型耳麦吐出几个极其简短的音节，声音被外面的风雨声吞没大半，只剩下模糊的气流摩擦音。
“坐标确认。”
“通道清理。”
“保持静默。”
每一个音节落下，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激起一圈无声的涟漪。他在调兵遣将。为两个小时后那场未知的“转移”。转移去哪里？安全屋？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清理”……这两个字像幽灵一样在我脑中盘旋。清理痕迹？清理目标？清理我这个带着致命U盘的、最后的麻烦？
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湿透的病号服紧贴着皮肤，寒意早己渗透骨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胃里那口混合着酒精和草药的液体在翻腾，带来阵阵灼烧般的眩晕。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贴身口袋里的U盘，那冰冷的、坚硬的触感，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陈默最后那无声的挥手，影子触碰伤口时眼底那难以解读的复杂……像两股纠缠的电流，在我混乱的思绪中碰撞、撕扯。
时间在煤油灯芯细微的噼啪声和外面狂暴的风雨声中，一分一秒地艰难爬行。
“滴。”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提示音，从影子面前的仪器中响起。
影子猛地抬头！动作快得像扑击前的猎豹！他锐利的目光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盯在仪器中央的一个小屏幕上。屏幕上，一个代表外围警戒的红点，正疯狂地闪烁着，频率越来越快！
“被扫描到了！”影子低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紧绷，像弓弦被瞬间拉满！他双手在仪器键盘上飞速敲击，快得只剩下残影！屏幕上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
“嗡——！！！”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种低沉、穿透力极强的、如同巨型昆虫高速振翅般的嗡鸣声，由远及近，蛮横地撕裂了外面狂暴的风雨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灯塔内部！声音来自头顶！来自高空！
螺旋桨！
是首升机！
我猛地抬头，仿佛能透过厚厚的石壁和浓雾，看到那悬停在灯塔上空、如同索命秃鹫般的钢铁巨影！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巨大的白色利剑，在浓雾中疯狂地扫射、切割！
“他们来了！比预想的快！”影子低吼一声，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猛地掀开旁边另一块防水布，下面赫然是两套叠放整齐的、通体漆黑、带着防水功能的城市迷彩作战服，以及配套的战术头盔和装备背心！
“换上！快！”他将一套作战服和头盔猛地扔到我脚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没时间了！”
引擎的轰鸣和螺旋桨的破空声在头顶盘旋，如同死神的磨盘在缓缓转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如同巨大的白色扫帚，在灯塔周围嶙峋的礁石和海面上疯狂地扫荡，好几次都险之又险地擦过灯塔的塔身！光柱扫过布满污垢的窗户，将灯塔内部瞬间照得亮如白昼，又迅速被浓雾吞噬，留下令人心悸的明暗交替！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心脏！我手脚冰凉，肋骨的剧痛在巨大的压力下几乎让我无法动弹！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无视撕裂般的疼痛，开始撕扯身上湿透冰冷的病号服。布料粘在皮肤上，每一次剥离都像撕掉一层皮！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赤裸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影子背对着我，动作更快！他像一台高效的战争机器，迅速褪下防水服，露出里面同样黑色的紧身作战服，肌肉线条在昏光下贲张有力。他抓起装备背心，熟练地挂上弹匣、手雷、一把造型紧凑但杀气凛然的冲锋枪……最后，“咔哒”一声，将那个闪烁着幽光的通讯终端卡在臂甲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二十秒。
我颤抖着套上冰冷的作战服内衬，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拉链冰冷沉重，每一次拉动都异常艰难。头盔扣在头上，视野瞬间被狭窄的护目镜框住，带着一种窒息的压迫感。沉重的装备背心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更加艰难。
“拿着！”影子头也不回，反手抛过来一个冰冷沉重的金属物体。
我下意识接住——是一把同样制式的、但尺寸略小的冲锋枪。冰冷的金属质感，沉甸甸的杀意，压得我手腕发沉。我从没碰过真枪！
“保险在这里！打开！对准！扣扳机！别犹豫！”影子的声音又快又急，像冰冷的子弹，“跟紧我！别掉队！掉队就是死！”
话音刚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灯塔底层那扇锈蚀的铁门，连同半边门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整个轰塌！火光和浓烟瞬间涌入！碎石和金属碎片如同弹片般西处激射！
“突突突突——！！！”
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子弹如同冰雹般打在内部的石壁、金属仪器和我们刚才藏身的角落！火星西溅！碎石飞崩！浓烈的硝烟味瞬间盖过了所有其他气味！
“走！”影子一声暴喝！他如同离弦之箭，在爆炸的余波和横飞的子弹中猛地窜出！手中的冲锋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哒哒哒哒！”精准的点射瞬间压制了门口的火力！
他像一道撕裂硝烟的黑色闪电，没有冲向被炸开的门口，而是扑向灯塔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一堆看似废弃的杂物后面，影子的脚尖猛地一踹！
“嘎吱——轰隆！”
一扇伪装得与石壁几乎完全一样的厚重金属暗门，应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散发着浓重霉味和铁锈气息的漆黑甬道！
“快！”影子侧身，冲锋枪持续对着门口方向压制射击，头也不回地对我吼道！子弹打在他身侧的金属门框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爆炸的冲击波让我耳鸣不止，硝烟呛得我剧烈咳嗽！但影子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我死死攥住冰冷的枪柄，用尽全身力气，连滚爬爬地朝着那扇打开的暗门冲去！子弹呼啸着擦过耳边，带起灼热的气流！一块被子弹崩飞的碎石狠狠砸在我的头盔侧面，“铛”的一声巨响，震得我头晕目眩！
就在我即将扑进暗门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不同于冲锋枪的爆鸣，带着一种冷酷的精准！
影子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个趔趄！他左肩靠近脖颈的位置，一团深色的液体瞬间在黑色的作战服上洇开！
狙击手！外面有狙击手！
“影子！”我失声惊呼！
“进去！”影子头也不回，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他猛地转身，用身体死死堵住暗门的入口！右手冲锋枪的火力更加狂暴地倾泻出去！左手却闪电般拔出一颗圆柱形的黑色物体，用牙齿咬掉拉环，狠狠朝着门炸的浓烟处扔了过去！
“嗤——”白磷燃烧弹特有的引信燃烧声！
“轰！！！”刺目的白光伴随着上千度的高温瞬间爆开！门口处传来凄厉的惨嚎！
“走啊！”影子再次嘶吼！他的声音己经带上了血沫的摩擦音！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用身体堵住死亡入口、肩头染血的背影，一咬牙，猛地扑进了暗门后的漆黑甬道！
“轰隆！”沉重的金属暗门在我身后猛地关闭！将外面的爆炸、火光、惨叫、还有那悬停在头顶的死神引擎声，瞬间隔绝！
世界陷入一片粘稠的、带着浓重铁锈和霉味的黑暗。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狭窄的甬道里疯狂回荡。
我瘫倒在冰冷潮湿、布满粘滑苔藓的地面上，头盔歪斜，冰冷的枪械硌在身下。甬道深处，一片死寂的漆黑，仿佛通往地狱的更深处。
影子……他怎么样了？
那个U盘……还在我口袋里吗？
掌心那道细小的伤口，在剧烈的奔跑和紧握枪械的摩擦下，再次渗出了温热的血，混着汗水和污垢，在冰冷的黑暗中，无声地灼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