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这边气氛极佳，贤妃的澄明殿也一片和谐，唯有秦贵妃的永和宫一片死寂，进出的太监宫女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成为秦贵妃母女两个的出气筒。
秦贵妃半倚在香妃榻上，手里拿着丝绸和檀香木制成的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旁边的白轻语跪在地上，浑身发颤，不知道是气的还伤心的。
白轻语的眼泪一滴接一滴掉下来，砸在蓬松的厚重地毯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受罚的总是她，做错的总是她，在秦贵妃秦岚看来，她根本不是她的女儿，白秋瞳才是她的女儿！
要不是白秋瞳比她大了两岁，长得也一点都不像秦贵妃，白轻语真会怀疑她们两个是不是被换了过来，认错了娘。
“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气？”秦贵妃轻声说，她和谁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所以白胤也好白秋瞳也好，都很喜欢听她说话。
“我就是有气！”
白轻语的泪流的更凶了，她大声吼出来，似乎要把自己心里的委屈愤懑不平全都宣泄出来一样。
“明明是我受了委屈，你却还要罚我，你是我娘啊，你怎么总是偏向白秋瞳，父皇偏心她就算了，你还偏心她！”
“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想一想？”
秦贵妃把扇子合拢，睁开半眯的眼睛打量她，太阳己经在灰蒙蒙的天际咽了气，只靠烛火照亮整个大殿，烛火的光芒在秦贵妃的脸上忽明忽暗，映照得她格外冷漠。
“我为什么要替你想？”秦贵妃冷不丁问。
“我讨好皇帝，皇帝能封我为贵妃，整个秦家都要看我的脸色，我讨好白秋瞳，白秋瞳高兴皇帝也高兴，会对我更好，太子还会投鼠忌器，不敢对我动手。”
“我是个烂瓦罐，他的宝贝妹妹是价值连城的好瓷瓶。”
“等日后太子真死了，有白秋瞳在手，你哥哥还能接收一部分东宫的势力，谢家的军队也有图谋的可能。”
“我讨好白秋瞳，能得到这么多，所以我讨好她，处处为她着想。”
秦贵妃看着白轻语，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讨好你，我为你着想，我能得到什么？”
白轻语怔愣地看着她，呐呐说：“可你是我娘啊……”
“所以呢？”秦贵妃站起身，用合拢的扇子挑起了白轻语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这个和她有六七分像的少女。
“我是你娘，我嫁给你父皇生了你，让你成为一国公主，享荣华富贵，还不够吗？”
秦贵妃偏着头，脸上带着纯粹的疑惑：“我给了你最好的身份，给了你一张好脸，还给了你最好的教育，你六哥有的你都有，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可是白秋瞳有的我没有啊！”白轻语浑身颤抖，她想从秦贵妃的目光下逃走，却又鼓足自己最大的勇气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她。
“我就想你对我好，对我像对白秋瞳一样好……”她流着眼泪看秦贵妃，哭的又凶又可怜。
“那你等下辈子吧。”
秦贵妃不耐烦地把扇子往旁边一扔，整个人满头雾水，看白轻语的眼神像看什么不能理解的神奇生物。
她说了半天，这丫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这孩子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得，白秋瞳蠢还可以理解为是和谢皇后一样温柔善良，可她秦岚也好白胤也好，都跟温柔善良沾不上边啊……
怎么生出个孩子这么蠢？
“说到底，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和白秋瞳比？”秦贵妃纳闷地问，“若按一母同胞来算，你该和小六比，若不按一母同胞来算，你该和太子比。”
“论偏心我更偏心小六，你父皇更偏心太子，白秋瞳在他们两个面前完全不能比，我让你接受和皇子一样的教育，小六学什么你就学什么，为什么你不去和太子还有小六比，偏偏要和白秋瞳比？”
看着白轻语茫然的脸，秦贵妃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还没听懂吗？我对你父皇好，对你哥哥好，对白秋瞳好，是因为他们能给我权力！”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避讳旁人，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整个宫殿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活人，或许还有什么能喘气的东西，但那些东西都知道闭嘴。
比她这个蠢女儿识时务多了。
“只要你哥哥登上皇位，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甚至……为此，别说是讨好白秋瞳了，你就是让我讨好你父皇的那些女人，讨好宫外那群贱民，我都可以！”
秦贵妃说完这些话后紧紧抿着嘴，柔润的脸颊带出一道锋利的线条。
她的五官本身是很英气的，甚至说很硬朗，但白胤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所以她总会用胭脂水粉来修饰自己的面部轮廓，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更柔和些。
但现在她面无表情，静静盯着白轻语，凶狠地像一头母豹子。
白轻语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这些年哪怕是被惩罚的时候，秦贵妃也是温和的，声音轻柔面上带笑，像一朵再漂亮不过的解语花。
她从没露出过这样冰冷的表情，她从没说出过这样首白的话。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蛇，从白轻语心底深处慢慢爬出来，她终于意识到秦贵妃此时此刻的坦白意味着什么。
她被放弃了。
她彻底没有价值了。
秦家己经废了，嫁去秦家的她也没用了。
秦岚永远都不会对她好，永远都不会爱她了。
“母妃，母妃……”
白轻语挪动着膝盖把自己移过去，抓住秦贵妃的裙摆用哀求的表情看她，“我知道错了，你罚我吧，是我不该走漏风声破坏你的计划，我知道错了……”
她说话时己经带出一股哭腔，在反应过来之后她自己就努力压了下去，生怕惹得秦贵妃不快。
“我……我还有用，表哥虽然前途尽毁，但我还能嫁给别人。”
白轻语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本朝不介意寡妇二嫁，公主更不可能给驸马守寡，只要表哥……我还有用，你别不要我……”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冷风，殿内的烛火陡然暗淡了几分，秦贵妃站在原地，以一种居高临下地姿态观赏着白轻语此刻的狼狈和恐惧。
半晌，她动了。
“傻孩子，你是母妃怀胎十月生的女儿，母妃怎么会不要你？”
秦贵妃半蹲在白轻语面前，拿出手帕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水，纤长的眼睫下，目光温柔到不可思议，那完全是慈母看心爱的孩子的眼神。
“瞧你，吓成这样，脸都哭花了，让下人带你去洗洗，都是大姑娘了，要注意些自己的仪态才好。”
“你表哥还有用，他和你五姐姐之间的姻缘还没断呢，别说这样吓人的话。”
神态温和，声音轻软，目光中带着说不尽的疼爱和怜惜。
这原本是白轻语最渴求的场景，此刻她却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母妃……”白轻语仍旧保持着跪在原地的姿势，忽而呐呐问道：“……如果是我让你成为那个最有权力的人呢？”
秦贵妃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白轻语，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的、专注的眼神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儿一样。
“如果你让我成为最有权力的人，那就证明你拥有比我更大的权力。”
秦岚轻声回答她，“有权力的人，做什么都可以，想得到什么样的对待，都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