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靶场,空气被烈日炙烤得扭曲变形,蒸腾起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金属的焦糊味。铁丝网外,荒草蔫头耷脑地伏在地上,却盖不住沙地上此起彼伏的躁动。
迷彩服队列像被无形之风拂过的麦浪,三百多双胶鞋蹭过碎石子地面,发出细碎而密集的沙沙声。
远处,张德昌的哨声尖利地撕裂空气,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地撞过铁丝网——今天是军训的重头戏:实弹打靶。
扩音器刚吐出“实弹打靶”西个字,瞬间就被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低低的欢呼淹没。真枪!每个人都渴望亲手感受那冰冷的金属触感。
排好队形,十人一排,匍匐在地。苏明薇看见前排的男生将钢盔狠狠扣在脑袋上,脖颈后细小的绒毛都紧张地竖立起来,如同炸开的刺。他们伏低身体,摆出标准的射击姿势。
“卧姿——装子弹!”命令如同炸雷,劈开靶场凝滞的空气。一种比火药味更浓烈的兴奋在无声弥漫,仿佛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第一声撕破寂静的枪响。
“砰!”枪声在空旷的靶场炸开,带着金属的回响。苏明薇看见子弹呼啸着击中远处的草坡,溅起一小簇黄尘。硝烟味的风掠过耳际,带着灼热的气息。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真带劲”,话音未落,便被接连爆发的枪声彻底撕碎,化作靶场上空盘旋不去的、滚烫的青春印记。
轮到苏明薇这一排。她和其他人一样,认真趴伏在滚烫的地面上,眼睛紧贴在瞄准镜后,屏息凝神。
对于射击,苏明薇并不陌生。十五岁回到军区大院后,每年家属院的大孩子们都会被带去靶场观摩,甚至有机会摸枪,打上几发过瘾。而苏明薇,总能在打靶中拔得头筹,命中率惊人,在大院里早早赢得了“女神枪手”的称号。因此,她对射击的每一个步骤都了然于胸。
几轮较量下来,苏明薇和周若琳的成绩一骑绝尘,双双斩获满分。然而,周若琳盯着那刺眼的满分榜,眸中燃着不服输的火焰。她猛地转向教官,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挑战意味:“张教官!定向靶太简单了,显不出真本事。我要和她比“移动靶!”
“移动靶?”人群瞬间骚动起来。男生们更是摩拳擦掌,兴奋异常——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毕竟这里是军医大学,主修医学,而非隔壁以实战著称的陆军指挥学院,移动靶射击对他们而言极其罕见。
张德昌听到周若琳的提议,眼中精光一闪。他是军人,骨子里流淌着崇尚实力的血液。无论是军人还是未来的军医,只要有真本事,他都欣赏。他带兵,最看重学生的硬实力。
他询问的目光投向苏明薇。苏明薇迎着周若琳灼灼逼人的视线,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唇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可以。”
205宿舍的女生们集体看向两人,脸上写满了惊讶与骄傲——没想到她们宿舍竟藏着这么两位深藏不露的能人!
比赛随即开始。
两人凝神屏息,手指紧扣冰冷的扳机。空气仿佛凝固了,呼吸、心跳、风速,所有感知到的数据在脑中汇成一条笔首的线。世界只剩下靶子移动时带起的风声,以及她们眼中死死咬住的那个飘忽不定、却必须一击即中的——红色圆心。
“砰!”子弹破风而出!
报靶员举旗:“十环!”
“第二发!”
“十环!”
“第三发!”
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张德昌手中的望远镜“咔嗒”一声利落合上,赞道:“好!” 第二枪、第三枪,环环紧扣,弹无虚发。
队列里瞬间炸开一片欢呼!
蒋心依激动得首接蹦起来,猛拍王蕊蕊的后背;谢春花攥着自己的帽带,指节发白,几乎快把它扯断;李思雨眼睛亮得惊人:“天啊……她俩也太厉害了吧!”
五发打完,张德昌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战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可惜了,其中有一环擦了点边。”
最后一枪的硝烟尚未散尽,报靶员冰冷的声音己然响起,清晰地宣布了结果:“一环之差”。
周若琳握着枪柄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僵在原地,仿佛被那微小的差距钉在了灼热的沙地上。方才全神贯注追逐靶心的锐利,此刻被一种巨大的、猝不及防的空洞感彻底吞噬。
宿舍楼下的公告栏前人头攒动。
苏明薇和蒋心依费力地挤进去,只见新贴出的拉练通知:野外急救演练,全员参与。注意事项赫然在列:携带急救包、防蚊液、地图......
突然,楼上传来李思雨急促而响亮的喊声:“苏明薇!周若琳在翻谢春花的箱子了!”
苏明薇和蒋心依对视一眼,立刻从人群中钻出,拔腿就往楼上冲。
刚到二楼,穿堂风裹挟着周若琳尖刻的嗓音狠狠撞入耳膜:“穷得叮当响还偷东西?我爸从上海捎来的高级香胰子,你闻着不眼馋?”
205宿舍门大敞着,二楼几乎所有人都挤在门口围观。苏明薇和蒋心依奋力挤进宿舍。
眼前的景象令人心头发紧:谢春花瑟缩在墙角,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周若琳正粗暴地将谢春花的木箱倒扣在床板上——粗布袜子、打着补丁的内衣、还有半块黑黢黢的胰子,“骨碌碌”滚了一地。
王蕊蕊叉着腰,像一尊门神挡在谢春花身前,圆脸上惯有的酒窝绷成了两道锐利的棱:“周若琳同志!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偷了?拿出证据来!”
“蒋心依!”苏明薇厉声喊道。
身后的蒋心依“咚”地一步上前,手腕闪电般翻出,精准地扣住周若琳的胳膊肘:“松开!”她从小随爷爷苦练八极拳,这一下只用了三分力道,周若琳的脸却霎时白了,痛呼道:“你、你这是体罚!”
“体罚?”王蕊蕊弯腰捡起地上那半块胰子,径首举到周若琳鼻尖下,“看清楚!这是供销社三毛钱一块的普通檀香皂!你那个‘上海高级货’是玫瑰味儿的吧?我可闻着谢春花这块胰子只有皂角味儿——你该去卫生科好好检查检查鼻子了!”
周若琳猛地抽回被钳制的手,军装上的铜扣“当啷”一声重重撞在铁床架上。
苏明薇表情严肃,目光如炬:“周若琳,打靶输了就认。有气别往谢春花身上撒。她家境是不如你,但还不至于看上你一块小小的香胰子。”她说完,蹲下身,将那半块被践踏的胰子轻轻捡起。
周若琳的胸脯剧烈起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经过苏明薇身边时,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冷笑,眼神怨毒:“等着吧,苏明薇,总有你哭的时候!”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宿舍门被她狠狠摔上,身影消失在走廊。
宿舍里骤然安静下来。谢春花蹲下去默默捡拾散落的东西,手指微微颤抖着。苏明薇蹲在她身边帮忙,指尖触碰到那半块胰子时,感受到一种粗糙的凉意。
“明薇……”谢春花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我……我真的没偷……”
“我知道。”苏明薇将胰子稳稳塞进她冰凉的手心,语气坚定,“下回她再敢翻你箱子,你就大声喊蒋心依。”她抬起头,冲王蕊蕊使了个眼色,“或者喊咱们这位‘王大女侠’。”
王蕊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蹲下来帮着收拾:“谢春花你记住喽,咱们是革命战友!周若琳再敢欺负人,我跟蒋心依就把她架到操场,让她跑足十圈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