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琼华水榭。
春日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新入宫的秀女们如同一幅流动的仕女图,在教引嬷嬷的指点下,练习着优雅的宫廷礼仪。角落里的沈怜雪,穿着那身浅碧色的末等秀女宫装,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将自己巧妙地隐藏在人群边缘的明暗交界处。她收敛了所有外露的锋芒,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低眉顺眼的剪影,任由周遭贵女们或明或暗的轻蔑目光扫过,心中冷笑:看吧,轻视吧,很快你们就会知道,谁才是能搅动风云的人。
“肃静!行止端庄!” 教引嬷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接下来,练习拜见皇后娘娘之礼!需心怀至诚,仪态万方!”
恰在此时,水榭外传来内侍清越悠长的通传:
“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声音瞬间消失,秀女们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动作整齐划一,屈膝垂首,姿态恭谨,只余下细微的呼吸声。
沈晚唐在宫人的簇拥下,步履从容地步入水榭。宽松的明黄常服衬得她气度雍容,微隆的小腹非但不显臃肿,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母性的温润光辉。阳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眉宇间带着孕中特有的宁静,目光温和地扫过垂首的秀女们,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同春日暖阳,令人心生亲近。
“平身。” 她的声音清越温和,如同玉磬轻击。
“谢皇后娘娘。” 秀女们齐声应道,带着几分紧张与憧憬,缓缓首起身。
沈怜雪混杂在人群中,随着众人抬头。当那张与自己酷似、却沐浴在无上荣光中的脸庞映入眼帘时,一股混杂着剧毒妒火与冰冷野心的洪流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就是她!沈晚唐!这凤冠,这荣宠,这腹中象征地位巩固的龙嗣…本该…本该是她沈怜雪的囊中之物!
然而,沈怜雪脸上却瞬间绽放出一个无比真挚、无比温暖、甚至带着几分濡慕之情的笑容。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带着敬畏小心地垂下目光,反而微微抬起脸,让自己的面容清晰地沐浴在阳光下,确保能完全落入沈晚唐的视线。她向前迈了小半步,再次屈膝,行了一个比旁人更深、更显恭敬的万福礼,声音清亮悦耳,饱含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喜悦,清晰地响彻水榭:
“奴婢沈怜雪,参见皇后娘娘!” 她抬起脸,笑容明媚如春阳,眼神“诚挚”地看向沈晚唐,语气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关切与祝福,“娘娘凤体安康,气色红润,奴婢瞧着心中真是欢喜!更听闻娘娘再度有喜,此乃天佑我朝,祥瑞之兆!奴婢在慈宁宫日夜为娘娘和龙嗣祈福,今日得见娘娘安好,心愿足矣!愿娘娘福泽绵长,龙嗣康健,平安顺遂!”
她的姿态无可挑剔,话语更是情真意切,将一个“对皇后充满敬仰、为皇后有孕真心喜悦”的卑微妹妹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那灿烂的笑容和“诚挚”的眼神,配合着那张酷似皇后的脸,极具迷惑性。
水榭内一片安静。秀女们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真情流露”的末等秀女,心中暗自揣测:真是皇后的妹妹?看起来姐妹情深?难怪能破格入选…
沈晚唐的目光,在听到“沈怜雪”三个字时,终于落在了那张熟悉的脸上。那目光依旧是温和的,如同平静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没有惊愕,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探究。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多年未见、心思叵测的妹妹,而仅仅是一个…表达祝福的普通宫女。
她的视线在沈怜雪脸上停留了一瞬。这一瞬,沈怜雪努力维持着脸上那“温暖”的笑容,心中却在无声地咆哮:感受我的“祝福”了吗,姐姐?这腹中的孽种…注定不会平安!
沈晚唐的唇角,缓缓漾开一抹更深的、极其温和的笑意。那笑容如同三月暖阳,足以融化冰雪。她甚至微微向前倾身,仿佛被这份“诚挚”的祝福所打动,声音轻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长姐的温和与疏离的客气:
“怜雪?” 她准确地叫出了这个名字,语气带着一丝仿佛刚刚确认的“恍然”,随即笑容更加温和,“你有心了。看到你安好,本宫也很欣慰。” 她的目光在沈怜雪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温煦依旧,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距离感,“在太后宫中伺候,更要谨守本分,用心当差。你的这份心意,本宫收下了。”
没有拥抱,没有叙旧,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昵。只有一句温和的“欣慰”,一句带着上位者关怀的“谨守本分”,一句看似接纳实则疏离的“心意收下”。这比任何冷漠都更显高明,既维持了皇后的雍容大度,又精准地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旧识宫女”与“中宫皇后”的层面上,划下了清晰无比的界限。
“是,奴婢谨记娘娘教诲!定当恪守本分,用心伺候太后娘娘!” 沈怜雪连忙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怨毒,声音依旧“恭顺”无比。
“嗯。” 沈晚唐满意地点点头,笑容依旧温和,目光却己转向教引嬷嬷,“嬷嬷教导有方,新入宫的妹妹们规矩学得很好。本宫瞧着,甚是欣慰。”
“娘娘谬赞,奴婢分内之事。” 教引嬷嬷连忙躬身。
“本宫有些乏了,先回宫歇息。” 沈晚唐温声道,在宫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去。她的背影沐浴在暖阳中,雍容沉稳,步履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温情脉脉的“姐妹相认”,不过是暖阳下拂过水面的一缕和风,未曾留下丝毫涟漪。
水榭内,气氛微妙。秀女们看向沈怜雪的目光变得复杂。皇后娘娘对她似乎…颇为温和?那句“欣慰”和“收下心意”似乎也透着几分亲近?可为什么…又感觉隔着点什么?
沈怜雪站在原地,低垂着头,阳光照亮了她半张脸,另外半张脸却隐在阴影里。她脸上的笑容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僵硬。拢在袖中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沈晚唐那温和疏离的话语,像一把裹着丝绸的寒刃,无声无息地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沈晚唐…好一个“欣慰”!好一个“收下心意”!
你以为这样就能粉饰太平?就能让我安于“本分”?
做梦!这虚伪的温情,这高高在上的施舍…我沈怜雪,记下了!
暖阳之下,寒刃己藏。姐姐,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