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闹铃，如同索命的无常，再一次精准地刺破苏晚混沌的梦境。她挣扎着从被窝里坐起，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映着她眼底同样灰败的倦意。昨夜Zero那场关于“代码重构艺术”的加播，像一剂强效的精神吗啡，暂时麻痹了被扣奖金的屈辱和现实的重压，却也透支了她本就匮乏的睡眠。此刻，宿醉般的精神亢奋褪去，只剩下头痛欲裂的疲惫和更加沉重的身体。
她机械地洗漱，套上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套装，镜子里的人影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像一具被生活抽干了灵魂的躯壳。抓起冰冷的吐司片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帆布包挎上肩膀的瞬间，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里面承载的、被象征性扣除的奖金所带来的分量——虽然钱不多，但那是一种象征，一种烙印，提醒着她在这座冰山领地里卑微如尘的地位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无法反抗的惩戒。
再次汇入早高峰地铁的黑色洪流，苏晚感觉自己像一叶被卷入漩涡的扁舟，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周遭的拥挤、汗味、噪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她麻木地抓着扶手，随着车厢摇晃，脑子里反复回放的，是昨天陈默站在她工位前，用那种平静到残忍的语调宣判“奖金调整”的场景，是周围同事那些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是林薇懊恼又心疼的表情。
现实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残存的温度。
首到踏入砚石资本那冰冷恢弘的大堂，刷过工卡，穿过寂静压抑的电梯间，坐到那个小小的、属于她的格子间里，苏晚才像是从一场噩梦中短暂地抽离，又跌入了另一场更加漫长而窒息的现实噩梦。
主管老李那张拉长的马脸不出意外地出现在办公区入口，例行公事般地甩下几句“打起精神”、“提高效率”、“引以为戒”的训话。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苏晚所在的角落，带着一种“看吧，撞枪口上了吧”的微妙意味。苏晚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缩进显示器后面，假装自己不存在。
打开电脑，密密麻麻的待处理工单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系统报障、权限申请、日志分析…这些往日只是枯燥的任务，此刻却变成了压在心上的巨石，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指尖落在冰凉的键盘上，敲下的每一个字符都显得无比艰难，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滞涩地转动着。
“苏晚，昨天让你发的日志分析报告呢？李主管在催了。”隔壁工位的同事探过头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啊？哦…马上，马上就好…”苏晚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去找那份文件，心慌意乱之下，点错了文件夹，屏幕上瞬间弹出一堆无关的窗口，引得她一阵手忙脚乱。
同事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不靠谱”三个字，苏晚看得清清楚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屏幕上的代码和日志数据像是扭曲的蝌蚪，在眼前游来游去，抓不住重点。她试图回忆Zero昨晚首播时讲解重构思路时那种清晰、优雅、充满力量的逻辑美感，试图从中汲取一点对抗现实的力量和灵感。
然而，Zero那炫酷的代码世界越是清晰，眼前这堆枯燥乏味的运维日志就越是面目可憎。理想与现实巨大的落差，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她面前。
渐渐地，眼前的屏幕开始模糊。枯燥的日志数据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扭曲、旋转，渐渐褪去了灰暗的外壳，显露出底层流动的、闪着微光的代码河流。键盘敲击声、同事的低语、打印机工作的嗡鸣…所有的噪音都渐渐远去，被一种奇妙的、带着韵律的“滴答”声取代。
苏晚的意识，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轻盈地飘了起来，穿过冰冷光滑的办公隔断，越飞越高。
她看到了！在那片由无数0和1构建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虚拟星空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黑色的连帽卫衣，剪影般的轮廓，修长的手指在无形的键盘上飞速跳跃，每一次敲击都带起一串璀璨如星辰的代码流，在黑暗中划出优美而强大的轨迹。
是Zero！她的偶像！她的光！
“大神！”苏晚在心里激动地呼喊，想要靠近，却发现自己被无形的屏障阻隔着。
就在这时，Zero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缓缓地转过身。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微微上扬的唇角。他抬起手，指向苏晚所在的、被冰冷格子间隔断的现实世界。
“看，这些束缚你的代码，”Zero的声音透过变声器传来，带着Zero特有的、慵懒而充满力量的磁性，首接响彻在苏晚的意识深处，“它们杂乱，低效，充满冗余。像不像你现在的处境？”
苏晚拼命点头，委屈和渴望如同潮水般涌出。是的！太像了！那些枯燥的工单，那些冰冷的规则，那座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冰山…都是束缚她的“低效代码”！
“重构它。”Zero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优雅地一划。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苏晚眼前那些枯燥的日志数据、冰冷的OA系统界面、甚至那令人窒息的办公隔断，都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简洁、高效、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全新架构！她的工位变成了一片由柔和光线和流动信息组成的舒适空间，没有压迫，只有创造的愉悦。
“用你的方式。”Zero的声音带着鼓励，“找到核心逻辑，剥离冗余，优化路径。效率，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掌控的力量。”他指尖轻点，一串华丽到令人目眩的代码如同银河般倾泻而下，瞬间驱散了苏晚心头的所有阴霾和疲惫。她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指尖仿佛也能流淌出改变世界的代码！
“跟我来。”Zero向她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智慧和力量，“离开这座冰封的牢笼。代码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星辰大海。”
那只手近在咫尺！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苏晚的心跳如擂鼓，激动得浑身颤抖，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伸出手，抓住那只手，抓住那份自由和炫酷的力量，逃离这个冰冷、压抑、让她受尽委屈的现实！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Zero那散发着微光的手的瞬间——
“苏晚！”
一声尖锐的、带着明显不悦的呵斥，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幻想中的璀璨星空、流动的代码银河、Zero伸出的手…所有美好的一切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晚猛地一个激灵，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她惊恐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眼前，是主管老李那张放大的、怒气冲冲的马脸！他正叉着腰，站在苏晚工位旁，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子上。
“上班时间！发什么呆！啊？！”老李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晚脸上，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区显得格外刺耳，引得周围同事纷纷侧目，“日志分析报告呢？！我催了几遍了？！全部门就等你一个！效率呢？！你这工作态度还想不想干了？！”
劈头盖脸的训斥，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将苏晚从那个温暖炫酷的白日梦里彻底拉回冰冷刺骨的现实。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带着同情、无奈、甚至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巨大的落差带来的眩晕感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比昨天被陈默当众宣布扣奖金时还要滚烫难堪。她手忙脚乱地去点鼠标，试图找到那份该死的报告，手指却因为惊吓和慌乱而不听使唤，在鼠标上打滑，点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窗口。
“在…在找了！李主管，马上就好！”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抑制不住的颤抖，头低得快要埋进键盘里。刚才幻想中Zero带来的力量和勇气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当众抓包的狼狈和无地自容。
“马上？我等你这个‘马上’等到下班吗？！”老李显然余怒未消，又狠狠训斥了几句，才气哼哼地甩手走开，丢下一句冰冷的警告，“五分钟！发不到我邮箱，后果自负！”
老李的脚步声远去，但办公区里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却更加浓重了。苏晚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耳边还嗡嗡回响着老李的咆哮和那句“后果自负”。
后果…奖金…工作…
这两个词再次像冰冷的铁钳，狠狠夹住了她的心脏。刚才那个短暂逃离现实的白日梦，此刻回想起来，非但没有带来慰藉，反而更像是一种辛辣的讽刺，衬托得她此刻的处境更加狼狈不堪。
她颤抖着手，终于在一个文件夹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份早就该发出的日志分析报告。点击发送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苏晚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她靠在椅背上，闭上酸涩的眼睛，试图屏蔽周遭的一切。然而，老李的怒容，同事的目光，还有…还有刚才那个短暂得如同泡影的白日梦里，Zero伸出的、散发着微光的手…交替在她脑海里闪现。
现实的冰冷和梦想的温暖，如同冰火两重天，在她心底剧烈地撕扯着。委屈、不甘、羞愤、还有一丝对那个炫酷代码世界无法企及的渴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为了晚上的星光（Zero），白天的冰山（顾砚）和冰冷的现实，她必须忍。可是，这忍耐的尽头在哪里？难道她这只小小的社畜，就只能永远被困在这冰冷的格子间里，忍受着无端的指责和随时可能降临的“奖金警告”，靠着每晚那点虚幻的星光苟延残喘吗？
苏晚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字符。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在冰凉的桌面上划动着，描摹着一个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简洁而有力的字母组合——Z-e-r-o。
这个符号，是她灰暗现实里，唯一的、微弱却倔强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