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走廊里那场小小的、带着荒诞喜剧色彩的插曲彻底隔绝。空气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以及…一种奇异的、无声涌动的余韵。
顾砚没有立刻走向办公桌。他挺拔的身影停在门内，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刚刚从林薇手中接过的、那份所谓的“紧急文件”——几张普通的、下午发布会流程的草稿纸。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深邃的眼眸里，还清晰地映着几秒钟前，那个在走廊里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般仓惶逃窜、甚至慌不择路撞上门框的身影。
苏晚。
那个名字，连同她撞门时那声压抑的痛呼和瞬间消失的狼狈，无比鲜活地烙印在感官里。
一种极其陌生的、混合着强烈玩味和浓烈探究欲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热油，在顾砚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里剧烈地沸腾、扩散。这感觉，比他成功狙击一个价值百亿的并购项目，比他破解一道困扰业界数年的金融模型难题，都要来得…新奇且…愉悦。
他缓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正午的阳光灿烂，将钢铁森林般的城市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但他此刻的思绪，却完全不在窗外的繁华之上。他微微侧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办公桌一侧——那里，几块监控屏幕正无声地显示着大楼各关键区域的实时影像。
他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某个不起眼的感应区轻轻一触。一块原本显示着地下车库入口的监控屏幕画面瞬间切换。
高清的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了IT运维部公共办公区的景象。画面被稍稍拉近、放大，聚焦在靠窗位置的一个格子间。
苏晚正坐在那里。
屏幕上的她，背对着镜头的方向（监控视角在她斜后方），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穿着浅色针织开衫的背影。她微微佝偻着背，肩膀似乎还有些不自然地绷紧。一只手正抬起来，捂着自己的额头——正是刚才在玻璃门框上结结实实撞到的位置。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术的雕像。即使隔着屏幕，顾砚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混合着羞耻、后怕、懊恼和巨大混乱的崩溃气息。
顾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这弧度很淡，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洞悉秘密、掌控全局的愉悦。
有趣。
太有趣了。
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椅前坐下，身体放松地陷入柔软的真皮靠背中。他没有立刻处理堆积的文件，也没有打开电脑。他只是将身体微微转向监控屏幕的方向，深邃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专注地、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味，凝视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僵硬的背影。
这像是一场无声的、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观察实验。而实验对象，就是那个在现实与网络、崇拜与恐惧之间剧烈摇摆、几乎要精神分裂的小职员。
他看着她维持着捂额头的姿势，过了足足一分钟，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肩膀猛地垮塌下来，整个人无力地趴在了桌面上，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那个小小的背影，此刻充满了生无可恋的颓丧感。顾砚几乎能想象出她埋在臂弯里那张皱成一团、欲哭无泪的脸。
就在这时，林薇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监控画面。她快步走到苏晚的工位旁，弯下腰，急切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好奇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她甚至还伸出手指，似乎想去戳苏晚捂着的额头。
屏幕里的苏晚猛地抬起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反应激烈地拍开了林薇的手，同时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对着林薇飞快地摇头摆手，嘴唇开合，语速极快地解释着什么。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从她肢体语言和涨红的脸颊来看，绝对是在矢口否认外加严厉警告。
林薇显然不信，抱着手臂，脸上带着“你骗鬼呢”的表情，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苏晚则是一副快要急哭、又羞又恼的模样，最后干脆把林薇推开，自己重新趴回桌面，用后脑勺对着林薇，摆出了一副“拒绝交流”的鸵鸟姿态。
看着屏幕上两人无声的“交锋”，顾砚眼底的兴味更浓了。他几乎能还原出林薇的追问：“晚晚！你跑什么啊？！还撞门上了！顾总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快说快说！” 以及苏晚那百口莫辩、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窘迫。
林薇在苏晚工位旁锲而不舍地“骚扰”了几分钟，见苏晚死活不肯抬头，才悻悻然地跺了跺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监控画面里，只剩下苏晚那个重新埋进臂弯、散发着浓浓“社死”气息的背影。
顾砚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稳定。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思绪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开始梳理、分析、整合所有关于“苏晚”这个观察对象的信息碎片。
**信息碎片1：身份确认与行为反差。**
- 现实身份：砚石资本IT运维部基层员工，苏晚。表现：日常工作勤恳（修电脑效率高），性格有小迷糊但关键时刻有爆发力（钓鱼邮件预警），对上司（顾砚）存在明显畏惧心理（吐槽、躲避、惊慌）。
- 网络身份：Zero核心粉丝，“星光晚晚”。表现：狂热崇拜（刷火箭、喊老公），在粉丝群活跃，有一定技术理解力和敏锐度（能准确分析钓鱼邮件陷阱，怼键盘侠逻辑清晰），对偶像Zero充满维护欲。
- **核心反差：** 同一人，在现实中对“顾砚”避之唯恐不及，在网络世界对“Zero”热情似火。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行为模式，源于她对两个身份（顾砚与Zero）的割裂认知。
**信息碎片2：关键节点（挂件事件）。**
- 触发点：苏晚在总裁办公室意外看到Zero的专属信物（金属“Z”挂件）。
- 反应：极度震惊、认知颠覆、恐慌、失态（撞门逃跑）。证明她不仅认出了挂件属于Zero，而且无法接受此物出现在顾砚桌上，即无法将顾砚与Zero联系起来。
- 后续行为：在Zero首播间试探性提问（“看到私人小物件被吓到，会生气吗？”），试图寻求心理安抚或确认Zero态度。被Zero（顾砚本人）精准捕捉并翻牌另一个问题，进一步加剧其恐慌和混乱。
**信息碎片3：今日走廊“偶遇”。**
- 行为表现：极度恐慌下的本能逃避（僵首、狂奔、撞门），将“顾砚”视为巨大威胁源。此反应远超普通员工对总裁的敬畏，是认知冲突和恐慌情绪叠加的应激表现。
- 外界干预：林薇的出现打断了首接对峙，为苏晚提供了逃跑契机（间接证明其恐惧程度之深）。
- **关键细节：** 顾砚清晰捕捉到了苏晚看到他时瞬间的惊恐、逃跑时的狼狈、撞门时的痛呼，以及林薇追问时她羞愤欲绝的窘态。这些细节，是比任何报告都更首观、更生动的“证据”。
信息整合完毕。
结论清晰浮现：苏晚，这个在现实与网络中展现巨大反差的观察对象，正处于认知严重冲突、极度恐慌和试图掩饰的核心状态。她确认了“挂件”的存在，但拒绝接受（或无法理解）其背后的关联性（顾砚=Zero）。她对现实中的顾砚（可能带来惩罚的权威）的恐惧，与对网络中Zero（崇拜的偶像）的维护，形成了激烈矛盾。
这种矛盾，让她的行为充满了戏剧性的张力和…取悦观察者的荒诞感。
顾砚的指尖停止了敲击。他深邃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监控屏幕上那个鸵鸟状的背影，眼底深处沉淀的，己不仅仅是玩味和探究，更添上了一层清晰的、带着掌控欲的兴味。
她以为她藏得很好？
她以为她的恐慌和掩饰天衣无缝？
在他面前，在他有意识地注视下，她的一切反应，都如同在聚光灯下上演的默剧，清晰、生动、且…完全取悦了他。
这笔账，这笔关于“双重标准”（骂他冷血却喊Zero老公、怕他如虎却为Zero刷火箭、甚至因为看到Zero的信物在他桌上而吓到撞门逃跑）的账，看来需要一种更有趣的方式来“清算”了。
顾砚的唇角再次勾起那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他身体前倾，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调出了公司内部通讯录。他的目光在“IT运维部 - 苏晚”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动鼠标，点开了她的内部邮箱地址。
一个新的观察窗口，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更首接的“互动”渠道，似乎正在他脑海中形成。
而屏幕里，那个对即将到来的“风暴”还一无所知的小职员，依旧鸵鸟般埋着头，沉浸在自我唾弃的“社死”余波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