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指腹下黑水河的轮廓像一道狰狞的伤疤。他抬头看了眼萧景琰，皇帝的目光比帐外的风雪更冷。
"冰层厚度至少三尺。"林墨在纸上写下计算结果，墨迹未干的数字像一排待宰的囚徒，"但河心处有暗流，冰面最薄处恐怕不足一尺。"
萧景琰的剑鞘突然压在那串数字上："文渊阁的藏书，够你算三天。"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炭盆，扬起一片火星，"李德全，带他去换身像样的衣服。"
老太监提着灯笼出现时，林墨才发现己是深夜。神机营的喧嚣渐渐远去，马车碾过积雪的官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着怀中的玉牌，斐波那契数列的刻痕硌得掌心发疼。
"林大人第一次进宫？"李德全的声音从车帘外飘进来，"文渊阁在玄武门西侧，挨着司天监..."
话音戛然而止。林墨掀开车帘，呼吸瞬间凝滞——朱红的宫墙在雪夜中延展如巨龙，金漆门钉在灯笼映照下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正阳门城楼高逾十丈，檐角蹲踞的嘲风兽昂首向天，仿佛随时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下官...该走哪个门？"林墨的嗓音有些发紧。现代故宫的影像资料在脑海中闪回，却远不及亲眼所见的震撼。
李德全的灯笼晃了晃："按例七品官该走东华门，但陛下口谕..."老太监突然噤声，前方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一队禁军举着火把走来，为首之人银甲白缨，腰间悬着的不是制式佩刀，而是一柄鎏金算盘。
"沈大人！"李德全慌忙行礼。林墨瞳孔微缩——这正是神机营瞭望塔上那个白袍人。
沈砚的目光扫过林墨腰间的玉牌，忽然轻笑："这就是陛下新收的'算术神童'？"他指尖拨动算珠，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文渊阁第三层有本《九章算术注》，林侍讲不妨一观。"
首到沈砚的身影消失在宫墙阴影里，林墨才发现自己后背又湿透了。那算珠的声音莫名让他想起现代计算机的键盘声。
"沈修撰是钦天监正之子，现任户部清吏司主事。"李德全压低声音，"上个月刚破解了北燕的密账..."老太监突然掐断话头，指着前方一座黑魆魆的建筑："到了。"
文渊阁的飞檐压着厚厚的积雪，廊下青铜仙鹤灯吐着幽蓝的火焰。林墨踏上台阶时，一块冰凌从檐角坠落，碎在他脚边像迸溅的琉璃。
"这盏灯..."林墨盯着仙鹤灯里跳动的火焰，那颜色明显不是普通烛火。
李德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老奴该去尚衣监了！"说完竟逃也似的消失在回廊尽头。林墨伸手想摸灯座，背后"吱呀"一声，阁门自开。
暖融融的墨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架架顶天立地的紫檀书柜。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青砖地上铺开蛛网般的银辉。林墨的指尖拂过书脊，《天工开物》《营造法式》这些本该在明代才出现的典籍竟赫然在列。
"第三层..."他喃喃自语地走向楼梯，木质台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转角处悬着一面铜镜，镜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影。林墨猛回头，只看见自己的衣角扫过书架。
阁楼第三层比想象中更昏暗。借着月光，他找到那本《九章算术注》。翻开泛黄的扉页，一行朱批刺入眼帘："景琰七年冬，校于天机阁废墟。"字迹殷红如血。
书页间突然滑落一张薄绢。林墨展开一看，是幅残缺的机械图，齿轮咬合方式明显是蒸汽机传动装置。但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图纸角落的标记——一个用铅笔画的、极其现代的螺纹剖面符号。
"喜欢朕的藏书吗？"
阴森的声音从背后炸响。林墨转身时撞翻了灯台，火苗舔舐着书案，照亮了萧景琰半边脸。皇帝手中把玩着那面铜镜，镜面竟映出林墨在神机营写微分方程的场景。
"陛下的文渊阁..."林墨强自镇定，"比臣想象的更为神奇。"
萧景琰突然掐灭燃烧的图纸，焦黑的纸灰从他指缝飘落："天机阁余孽三十年前就该死绝了。"他踢开脚边一个暗格，露出里面精密的齿轮组，"告诉朕，谁教你的螺纹画法？"
林墨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暗格里的装置分明是钟表擒纵机构，但结构比欧洲十八世纪的发明更为精巧。他目光扫过书架上那排《璇玑谱》残卷，突然福至心灵："《考工记·轮人》有云'牙得则无槷而固'，臣不过是参详古人智慧..."
剑光闪过，一缕断发飘落在图纸上。萧景琰的佩剑钉入书案，剑柄还在微微颤动："明日辰时，司天监观星台。"皇帝转身时大氅带起一阵旋风，"带着你算好的河图来。"
当沉重的阁门再度关闭，林墨瘫坐在书堆里。他颤抖着拾起那张烧焦的图纸，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子时三刻，鹤灯为号。"字迹与扉页朱批截然不同。
窗外传来打更声，青铜仙鹤灯的火焰突然由蓝转绿。林墨凑近观察，灯座底部刻着个极小的∞符号——那是他用惯的无穷大标记。
阁楼某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咔声，书架突然平移三尺，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密道。寒风从密道涌出，吹得案上纸页哗哗作响，其中一张飘到林墨膝头，上面画着与现代自行车别无二致的链条传动图。
林墨攥紧玉牌，斐波那契数列的刻痕深深陷入掌心。他忽然意识到，这座皇宫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机械装置，而每道齿轮的咬合处，都藏着比北燕大军更危险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