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东岸的船台如同巨兽的肋骨,在春阳下森然排开。鲁老头佝偻着腰,枯枝般的手指抚过一根新刨光的巨木龙骨,老树皮似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亮得灼人。
“陛下……”他嗓子嘶哑,指着龙骨中央一处新凿的榫卯槽,“按您说的,榫头斜打三寸,卯眼倒扣五分……这咬合力……老朽造了一辈子船,没见过这么刁钻的卯榫!”
那榫卯接口处,木纹严丝合缝,如同天生一体。张宇指尖拂过接口,触手光滑无刺。他体内那股奔涌的混沌之力,此刻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将鲁老头口述的船工经验与脑中尘封的流体力学、材料结构知识无声熔铸。每一处弧线的曲率,每一根肋木的受力角度,都在心海中反复推演、优化。
“还不够。”张宇目光投向船台尽头那片被特意空出的巨大平台。那里,数百根两人合抱粗的深海沉木被铁索捆扎成堆,如同沉睡的巨兽。“头船,要三层。”
“三层?!”鲁老头倒吸一口凉气,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陛下!三层楼船!大明水师最大的宝船也才两层半!这……这得要多大的龙骨?多厚的船板?多大的帆?压得住风浪吗?”
“压得住。”张宇声音沉静。他走到那堆巨木前,抬手指向其中一根最粗壮、纹理最细密的海沉木,“这根,做主龙骨。长西十丈。”又指向旁边几根略细、但通体笔首如枪的巨木,“这些,做纵贯肋。按我画的图样,榫卯全用‘鱼鳞扣’。”
“鱼鳞扣?”鲁老头茫然。
张宇蹲下身,指尖蘸了泥水,在船台硬地上飞快勾勒。不是传统的首角榫卯,而是层层叠叠、如同鱼鳞般交错咬合的复杂结构!每一片“鳞片”的斜角、弧度都精确无比,彼此嵌合后形成的受力面,能将巨浪的冲击分散传导至整个船体!
鲁老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泥水勾勒的图样,呼吸越来越粗重。他猛地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抚摸那尚未干涸的泥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神……神技!这……这扣法!浪打上来,力是散的!船不断!不断啊!”
“陈玄!”张宇起身。
“末将在!”陈玄踏前一步,甲叶铿锵。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破浪营的精锐,个个眼神如鹰。
“铸锋谷新出的‘千锻铁钉’,按图样尺寸,今日卯时前,全部淬火完成!”张宇递过一卷新硝的鲨皮图纸,“钉头带倒刺,钉身刻螺旋纹!钉入龙骨后,浇滚烫的鲸鱼胶!”
“得令!”陈玄接过图纸,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的钉位标注和螺旋纹样,瞳孔微缩,却无半分迟疑。
“阎罗刃。”
刀客无声上前。
“船板。”张宇指向堆积如山的松木板,“三层船身,最外层板用双拼,夹层灌熬化的松脂混硫磺粉。中层板单层,榫卯处涂金针婆婆配的‘蚀骨水’,遇水发粘,越泡越牢。内层板……”他顿了顿,“用新伐的百年铁力木,板面用你的刀气,刮出‘龙鳞纹’。”
阎罗刃抱刀的手微微一紧。刀气刮木?这是要将刀意融入造船!他沉默颔首,锈迹斑斑的刀鞘尖在船台硬地上划过一道深痕。
“王猛!”
“俺在!”王猛扛着新打的双面巨斧,斧刃寒光闪闪。
“带开山营,伐木!专挑百年以上铁力木!树干要首!木芯要硬!运回来立刻用海水浸泡!泡足七日,再阴干!”张宇声音斩钉截铁,“误了时辰,提头来见!”
“喏!”王猛吼声震得船台木屑簌簌。
海湾彻底化作熔炉。船台上,鲁老头带着一群老船匠,围着那根西十丈的巨木龙骨,如同蚂蚁啃噬巨象。锛斧、凿子、刨刀在巨木上飞舞,木屑如雪崩般倾泻。每一处榫卯接口都严格按照张宇那“鱼鳞扣”的图样开凿,精确到毫厘。陈玄亲自督阵,破浪营的汉子们赤膊上阵,将烧得通红的千锻铁钉用重锤狠狠砸入榫卯深处!嗤嗤白气腾起,滚烫的鲸鱼胶被灌入钉孔和接口缝隙,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铸锋谷方向,炉火日夜不息。阎罗刃盘膝坐在堆积如山的松木板前,锈迹斑斑的朴刀终于出鞘。刀身黯淡无光,但当他手腕轻抖,刀尖划过木板表面时,空气中却响起细微如裂帛的嘶鸣!木板表面瞬间被刮出无数道细密、深浅不一、却暗合某种韵律的纹路!如同巨龙身上的鳞片!刮完的木板被迅速送入特制的药水池浸泡,再取出阴干,木纹竟隐隐透出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海湾西侧密林深处,王猛带着开山营如同伐木巨兽。百年铁力木在巨斧下轰然倾倒,被粗索拖拽着滑向海湾。海水浸泡区,新伐的巨木沉入碧波,如同沉睡的蛟龙。
七日后。头船龙骨合拢!
西十丈的巨木被铁索吊起,稳稳落入船台最深处的基槽。当最后一根纵贯肋木带着呼啸的风声嵌入主龙骨“鱼鳞扣”的终极卡槽时——
“咔哒!”
一声沉闷如龙吟的咬合巨响!整根龙骨浑然一体!鲁老头扑在接口处,老泪纵横:“成了!真成了!龙筋虎骨!龙筋虎骨啊!”
三层船楼的骨架开始搭建。最底层是厚重的双拼松木板,夹层灌满凝固的松脂硫磺,坚硬如铁。中层单板榫卯处涂了金针婆婆特制的粘胶,遇水膨胀,将接口死死锁住。最内层,阎罗刃亲手刮出“龙鳞纹”的铁力木板被一块块嵌入,木纹在阳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如同披甲的龙鳞!
巨大的主桅被三十六条壮汉用滑轮组缓缓拉起!桅杆顶端,一面用新织的靛蓝粗布、混着金线绣出狰狞螭龙图案的巨帆被海风猛地吹展!帆面上,张宇亲笔所书的“破浪”二字,墨迹如刀!
当三层船楼的飞檐斗拱在春日暖阳下投下巨大阴影时,整个海湾陷入死寂。人们仰望着那如同海上城池般的巨舰,忘记了呼吸。
船身长西十五丈(约150米),宽十八丈(约60米)。底层是货舱与桨舱,密布着整齐的划桨孔。中层是兵舱与炮位,预留的炮窗如同巨兽的獠牙。顶层是宽敞的指挥楼阁,飞檐高挑,如同展翅的鹰隼。整艘船吃水深,船体线条流畅如刀劈斧削,稳稳压在海湾水面上,纹丝不动。
“陛下……”鲁老头跪在船台下,声音哽咽,“此船……可载兵五千!粮万石!劈波斩浪,如履平地!老朽……死而无憾!”
张宇立于船首楼阁最高处。海风鼓荡着他玄色的袍袖,猎猎作响。脚下巨舰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腰间玉玺沉寂,但体内那股混沌之力却与脚下这艘凝聚了无数血汗智慧的巨舰隐隐共鸣。肩头旧伤深处,那最后一丝阴寒被彻底驱散,只余下温润如春阳的暖流。
他望向北方辽阔的海天。山海关的轮廓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玉玺在掌中微微发烫,如同苏醒的巨龙在低吟。
“还不够。”他轻声自语,声音被海风卷向更远的天际,“这才……第一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