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连日审讯和紧绷神经后特有的沙哑,还有一丝几乎被淹没在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后续的微量物证比对和药剂残留溯源,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出口,仿佛卸下了肩上最后一根无形的担子,但随之涌上的,是更深沉的倦意。
苏晴闻声转过头,清冷的眸子对上我的视线,微微颔首。那眼神里没有波澜,却清晰地闪过一丝了然——她洞悉这最后环节的重要性,也明白我此刻的交付意味着什么。“放心,顾队。”她的声音平稳,如同精密仪器般可靠,“瓶身残留的指纹纹路、药剂成分与死者体内检出的高度一致性分析,还有那些在现场窗框缝隙里找到的无尘布碎片,与在陈志远车库工具盒里发现的同类纤维的材质、切割边缘形态比对…实验室会交叉复核,给出最完整、最坚固的证据链报告。”
我用力点了点头,喉咙里只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嗯。”无需多言。有她在,那些沉默的、冰冷的证物——指纹、药剂、纤维、泥土——终将在她严谨的梳理下,被赋予无可辩驳的意义,最终编织成一条环环相扣、密不透风的铁链,将真相牢牢锁死,再无挣脱的可能。
回到办公室,窗外早己是华灯初上的光景。不知何时停歇的雨,给这座巨大的城市笼上了一层湿漉漉的薄纱。万家灯火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一片片朦胧的光斑,显出一种奇异的、带着水汽的安宁,仿佛白日里所有的喧嚣与罪恶都被雨水冲刷干净,只留下疲惫的喘息。桌上,堆积如山的案卷、错综复杂的关系图、密密麻麻的痕检报告,此刻似乎都失去了它们曾经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分量。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一段喧嚣历史的注脚。
结案报告摊开在面前,钢笔的墨水流淌在纸页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记录下这个故事的终章。笔尖划过,每一个名字——陈志远、林国栋、柳思思、赵德海——都带着冰冷的重量;每一个精确到分秒的时间点,都成为锁链上的关键节点;每一个看似孤立的证据——花瓶内壁的指纹、水杯里的油脂、窗框的纤维、雨衣上的泥土——都在笔下清晰地串联起来,构筑起通往深渊的阶梯:
陈志远。股权纠纷?那不过是点燃引线的火星。他内心深处早己积满了对林国栋“固执”的怨毒——正是这种对工程质量的严苛,一次次卡住了他与承建商赵德海私下交易的灰色巨款,断了他不劳而获的财路。而婚外情对象柳思思那贪婪无度的索取,则像一条绞索越收越紧——那笔二十万的转账,正是柳思思以曝光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为要挟,索要的“封口费”。旧城改造项目的巨大利益,与个人财务的岌岌可危、私生活的濒临崩塌,如同三条毒蛇死死纠缠,最终将他仅存的理智吞噬殆尽,催生出冰冷的杀机。
他利用合伙人身份带来的便利和对林国栋几十年如一日,每晚睡前必在书房喝一杯温水的习惯。提前数日将混有强力镇静剂“佐匹克隆”的特制油脂,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林国栋书房水杯的内壁深处。案发当晚,他精心策划,故意与林国栋在办公室就股权问题爆发激烈争执,推搡过程中,他的手指被林国栋无意间划破,在花瓶内壁留下新鲜血迹的半枚指纹,制造出足以迷惑视线的冲突假象。随后,他冒雨离开公司,刻意在街角几个关键监控探头下留下绕行的身影,制造了看似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后,迅速换上深色雨衣和登山靴,如同幽灵般折返,从静澜苑西墙外那片僻静的绿化带翻墙潜入林国栋家后院。他屏息潜伏在书房窗下潮湿的阴影里,透过窗帘缝隙,亲眼确认林国栋喝下那杯掺药的水,药效发作陷入昏沉。接着,他利用自己对这栋曾参与设计的房屋结构的熟悉,以及在其车库深处被搜出的一种自制的、能精准干扰老旧窗锁内部卡簧的金属小工具,从外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扇被所有人认为锁死的窗户。悄悄潜入,用预先准备的注射器将致命的“琥珀酰胆碱”推入林国栋的静脉,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雨幕中。那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成了他最好的帮凶,将他来去的所有痕迹冲刷殆尽。他自以为算无遗策,甚至事后还鬼使神差地冒险潜回公司办公室,试图清理掉争执时可能留在花瓶内部的血指纹——这个多此一举的举动,却留下了那枚更为致命、首接指向他“事后清理”行为的半枚指纹,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动机、预谋、手段、物证…环环相扣,严丝合缝,构成一幅完整的、令人齿冷的图景。
报告的最后一行字落下,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个有力的顿点。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灵魂深处的沉重,整个人向后深深陷进宽大的办公椅里。手指用力揉搓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积攒了数日的疲惫和紧绷。办公室外间传来值班同事压低嗓音的交谈和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琐碎而日常,仿佛汹涌的暗流终于退去,世界又回到了它惯常的、疲惫而平缓的轨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