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哄笑声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亦倾那番“循环利用时尚论”和何今也的“花孔雀”神补刀,彻底点燃了村民们的笑点。张婶笑得首抹眼泪,李大爷笑得烟袋锅子都拿不稳了,连那几个半大孩子都学着何今也的样子,指着彼此身上灰扑扑的衣服喊“不漂酿”。
周亦倾却在一片喧嚣中,稳稳地坐在她那块VIP大石头上,仿佛置身于风暴中心的风眼,平静得诡异。她脸上甚至还挂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又从她的“花孔雀”碎布口袋里掏出一小把野浆果,一颗接一颗地嗑着,发出清脆的“咔吧”声。
她的眼睛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哄笑的人群,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天线,在嘈杂的笑声、咳嗽声、孩子嬉闹声中,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蕴含信息的字眼、每一个不同寻常的语气变化。
情报收集,正式开始!
“哎哟喂,笑死我了…周寡妇这身行头…够我乐半年的…” 张婶还在拍着大腿,跟旁边的刘婆子说笑。
——无效信息。 周亦倾内心毫无波澜,继续嗑果子。
“老王头,你听说没?镇上的粮价又涨了!糙米都十五文一升了!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这是钱寡妇带着哭腔的声音。
——民生信息,重要!周亦倾嗑果子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里的小算盘立刻噼啪作响:十五文?!之前才十二文!看来野菜干得多存点,实在不行还能当口粮顶一阵…她默默记下。
“可不是嘛!这世道!听说京城那边更不太平!好像是什么…赵尚书家…又出幺蛾子了?” 李大爷接过了话茬,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八卦。
——京城!赵尚书!这两个词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周亦倾的心上!她嗑果子的动作瞬间僵住,指尖捏着那颗浆果,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它捏碎!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微微侧过头,耳朵竖得更首了,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了李大爷。
“赵尚书?哪个赵尚书?” 王老憨好奇地问,一边心疼地捂紧了自己的米袋子。
“还能是哪个?户部的赵文德赵尚书呗!” 李大爷嘬了口烟嘴,慢悠悠地说,“听我那在城里酒楼当跑堂的侄子回来说的,好像是他家什么亲戚…在江南那边当官,捅了大篓子!贪墨!数目不小!闹得沸沸扬扬的!连带着赵尚书在朝堂上都灰头土脸的…”
户部!赵文德!贪墨!江南!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周亦倾的记忆深处!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血淋淋的画面瞬间翻涌上来——周家富丽堂皇的宅邸被查封时刺眼的封条,父亲一夜白头的绝望面容,债主凶神恶煞的逼迫,她抱着襁褓中的今也仓皇出逃时冰冷的雨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就是这个道貌岸然、位高权重的户部尚书赵文德吗?!就是他,为了侵吞周家庞大的产业,罗织罪名,勾结官府,将周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害得她家破人亡,流落至此!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周亦倾胸腔里翻滚、咆哮!她捏着浆果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牙齿死死咬住口腔内壁,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吼和悲鸣。
“哦?赵尚书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官!” 张婶也加入了话题,带着点敬畏又有点幸灾乐祸,“贪墨?啧啧,这些当官的,心都黑透了!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活该他倒霉!”
“倒霉?我看未必!” 李大爷摇摇头,老于世故地说,“人家树大根深,这点风波,伤不了筋骨的。最多就是丢个卒子(那个江南亲戚),罚点俸禄,过阵子就没事了。”
丢卒保帅?罚俸?没事了?!
周亦倾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不!这怎么够?!周家几百口人的血泪,她和今也颠沛流离的苦难,难道就只值这点轻飘飘的代价?!赵文德!他必须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依偎在她身边的何今也,似乎察觉到了娘亲身体的僵硬和气息的不对劲。他仰起小脸,看到娘亲紧抿的嘴唇和微微发红的眼眶(强忍恨意所致),以为娘亲是被大家笑得难过了。
“娘亲!” 何今也立刻不乐意了,他猛地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像只被激怒的小兽,叉着小腰,对着还在议论赵尚书八卦的众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
“不准笑我娘亲!我娘亲是花孔雀!最漂酿!比那个什么臭尚书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奶凶奶凶的童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瞬间打断了李大爷和张婶的八卦。
众人一愣,目光再次聚焦到这对母子身上。只见周亦倾坐在那里,五彩斑斓的“战袍”在阳光下依旧刺眼,但她的脸色似乎有些过于苍白,眼神也似乎比刚才更深沉了些。而她脚边的小豆丁,则气鼓鼓地瞪着大家,像只护崽的小母鸡。
“哎哟,小祖宗,没笑你娘亲,没笑!” 张婶连忙摆手,她可不想惹哭这小祖宗,回头又被他娘用“金坷垃”报复。
“对对,说别人呢!说京城的官老爷!” 李大爷也赶紧澄清。
何今也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靠回娘亲腿边,小手紧紧抱住周亦倾的胳膊,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是我娘!不准欺负!
儿子的维护,像一股暖流,暂时冲散了周亦倾心中翻腾的恨意和冰冷。她深吸一口气,借着低头抚摸儿子脑袋的动作,迅速调整好表情,将眼底翻涌的刻骨仇恨深深掩藏起来。再抬头时,脸上己经恢复了那种带着点混不吝的、仿佛对一切都不在乎的笑容。
“就是!我儿子说得对!”周亦倾顺势接话,声音带着点夸张的得意,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什么尚书王爷的,能有我这身‘循环利用’的时尚战袍好看?能有我儿子贴心?”
她一边说,一边又抓起一把野浆果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仿佛在咀嚼着什么深仇大恨。那酸涩的汁液混合着口腔里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
“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脸上带着一种“我就随口问问”的八卦表情,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李大爷,“李大爷,您那侄子消息挺灵通啊?那赵尚书…真就罚点俸禄就完了?没别的?比如…抄个家什么的?” 她问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好奇官场八卦,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和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急切。
李大爷哪里知道她心里的惊涛骇浪,只当她是听个新鲜,嘬了口烟道:“抄家?哪那么容易!人家根深蒂固着呢!听说也就是那个江南的亲戚倒了霉,赵尚书被圣上申斥了几句,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阵子罢了。唉,这些大人物,雷声大雨点小喽!”
罚俸一年…闭门思过…雷声大雨点小…
周亦倾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的深渊。果然…果然如此!赵文德老贼,依旧高高在上,安然无恙!而她和今也,却要在这穷乡僻壤,为了几棵小白菜被偷而伤心,为了一粒金瓜子而提心吊胆!
巨大的不公和愤懑,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死死咬住了牙关。不能失态!不能在这里!她还有今也!她必须冷静!
“哦…这样啊…” 周亦倾拖长了调子,仿佛对这个“平淡”的结局有点失望,又抓了几颗浆果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发出更大的“咔吧”声,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她不再追问,只是重新靠在冰凉的石头上,目光看似放空地望着远处袅袅的炊烟。耳朵依旧竖着,继续捕捉着村民们后续的闲聊——关于粮价、关于天气、关于谁家又丢了鸡…但这些信息,此刻在她听来,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三个字牢牢占据:
赵文德!
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斑驳地洒在周亦倾那身五彩斑斓的“战袍”上,也洒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掩盖了那眼底深处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村口情报站VIP的首次“坐班”,她成功捕捉到了那条足以搅动她命运轨迹的关键信息。代价,是心中那刚刚愈合些许的旧伤疤,被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复仇的种子,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唤醒,带着刻骨的恨意,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