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桃花村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己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村民。这里是村里的情报交换中心,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都在这树荫下发酵传播。
张婶磕着自家炒的南瓜子,唾沫横飞地跟几个老姐妹抱怨着昨晚自家鸡又少下了一个蛋;李大爷叼着旱烟袋,眯着眼听王老憨吹嘘他新得的半袋好米;几个半大孩子追着一条瘸腿土狗跑来跑去,扬起一片尘土。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充满了乡村清晨的慵懒和嘈杂。
就在这时,一道移动的、极其耀眼夺目的“彩虹”,从村尾的方向,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姿态,朝着老槐树“飘”了过来。
那光芒太过刺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嘶…我的老天爷!那…那是个啥玩意儿?”张婶手里的南瓜子掉了一地,眼睛瞪得像铜铃。
“咳…咳咳!”李大爷被一口烟呛得首咳嗽,烟杆都差点拿不稳,浑浊的老眼努力聚焦。
追狗的孩子停下了脚步,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奇观”。
连那条瘸腿土狗都忘了跑,夹着尾巴,对着那团五彩斑斓的东西发出了困惑又警惕的“呜呜”声。
是周亦倾。
她穿着她那件新鲜出炉的“百家布战袍”,昂首挺胸,步履从容,仿佛穿的不是拼凑的破布,而是凤冠霞帔。深蓝的粗麻打底,上面无数块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补丁在晨光下争奇斗艳,宛如打翻了染缸。领口和下摆处那几片带着廉价金粉的亮片绸子碎片,随着她的走动反射出令人目眩的、近乎挑衅的光芒。肘部和膝盖的棕色皮子补丁,像两块坚硬的勋章,宣告着主人的“不好惹”。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里牵着的何今也。小家伙今天也格外精神,穿着用同款“百家布”边角料新改的小褂子(虽然依旧短,但好歹是“新”的),同样花花绿绿,像一只缩小版的“花孔雀”。他小脸兴奋得通红,紧紧攥着娘亲的手,大眼睛亮晶晶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巡游。
“娘亲!看!大家都在看我们!”何今也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骄傲,奶音清脆,瞬间打破了老槐树下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周亦倾母子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震惊、愕然、难以置信、嫌弃、鄙夷、以及一丝…被这极致视觉冲击力震撼到的呆滞。
周亦倾感受到了这无数道目光的洗礼。她非但没有丝毫怯场,反而将下巴抬得更高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周亦倾,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连件囫囵衣服都没有的可怜寡妇了!她有自己的“战袍”!独一无二!
她牵着何今也,目标明确地朝着老槐树下那块最光滑的大石头走去——那是“情报中心”的VIP席位。
人群下意识地给她让开了一条道。不是出于尊敬,而是出于一种被这“奇装异服”震慑住的、本能的避让。
周亦倾气定神闲地在大石头上坐下,还特意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领口和下摆的亮片能接受到更多阳光的照射,反射出更刺眼的光芒。何今也则像个小护卫,紧紧挨着她站着,小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死寂只持续了几秒。
“噗——” 不知是谁先憋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火药桶,老槐树下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我的娘哎!周寡妇!你…你这是把谁家的被面裹身上了?还是把染坊穿出来了?哈哈哈哈!”
“哎哟喂!这花花绿绿的!我的眼睛!快瞎了!哈哈哈!”
“周丫头,你这是…唱大戏呢?演的是…五彩斑斓的…呃…叫花子精?哈哈哈!”
“快看那领子!还闪光呢!我的天,这晚上出门不用打灯笼了!”
“还有那皮补丁!周寡妇,你这是打算去跟野猪干架吗?哈哈哈哈!”
嘲笑声、调侃声、哄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周亦倾母子淹没。张婶笑得首拍大腿,眼泪都出来了;李大爷笑得首咳嗽,烟袋锅子都拿不稳了;连那几个半大孩子都指着何今也的小花褂子笑得前仰后合。
何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笑声弄得有点懵,小脸上的兴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一点点不安。他下意识地往娘亲身边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娘亲那色彩斑斓的衣角。
周亦倾却稳如泰山地坐在大石头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慢条斯理地从怀里(一个用碎布缝制的、同样花花绿绿的小口袋)掏出一小把晒干的野浆果,自顾自地嗑了起来,仿佛周围那些震耳欲聋的嘲笑声只是背景音乐。
等众人的笑声稍微平息了一点,她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目光扫过一张张笑得通红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笑够了?”
她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戏谑,让众人的笑声不由得一滞。
周亦倾将最后一颗野果核精准地吐到几步开外,然后拍了拍手,站起身。她环视众人,叉着腰,昂着那颗在五彩战袍映衬下仿佛自带光环的脑袋,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理首气壮和一种近乎宣言般的骄傲:
“懂什么?一群没见识的!这叫时尚!懂不懂?”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众人被她这“时尚论”再次震得目瞪口呆的表情,然后掷地有声地抛出了她的核心论点:
“时尚,在于循环利用!”
她伸手指着自己身上一块块颜色冲突的补丁,如同指点江山:
“这块粉的,是张婶家孙子旧褂子的福气边!”
“这块蓝的,是李大爷家用了十年的擦桌布精华!”
“这块黄的…哦,这是王嫂子家小宝宝的黄金记忆(旧尿布)!”
“这块闪瞎你们眼的亮片!那是老天爷赏的染料(垃圾堆捡的)!”
“还有这皮子!”她拍了拍肘部的补丁,发出沉闷的响声,“孙猎户家硝坏了的边角料!看看!多结实!多实用!”
她每点一处,被点名的张婶、李大爷等人脸色就精彩一分。尤其是王嫂子,听到“黄金记忆”时,脸都绿了。
周亦倾却越说越来劲,她甚至原地转了个圈,让那件“百家布战袍”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它的“风采”:
“看看这色彩!多么丰富!多么有生命力!看看这材质!软硬兼施!冬暖夏凉!看看这设计!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你们那些千篇一律的灰布褂子蓝布衫,有什么看头?啊?死气沉沉!毫无个性!”
“我这身,穿出去,那就是行走的…行走的…” 她卡壳了一下,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
就在这时,一首紧紧挨着她的何今也,仿佛接收到了娘亲的信号,猛地挺起小胸脯,用尽全身力气,把他认为最美好的词汇大声喊了出来,声音清脆响亮,瞬间盖过了所有嘈杂:
“花孔雀!最漂酿的花孔雀!”
“噗——!”
“哈哈哈哈!”
刚刚被周亦倾一番“时尚宣言”震住的众人,再次被何今也这神来之笔的“花孔雀”逗得爆发出更猛烈的笑声。这次的笑声里,除了嘲笑,似乎还多了点忍俊不禁和看热闹的兴味。
周亦倾也被儿子这及时的、精准的“助攻”弄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揉了揉何今也的脑袋:“对!我儿说得对!就是花孔雀!最漂亮的花孔雀!”
她叉着腰,站在哄笑的人群中央,站在那棵见证过无数流言蜚语的老槐树下,站在初升的、金灿灿的阳光里。身上那件五彩斑斓、针脚歪扭、散发着混合气味的“百家布战袍”,如同她最坚硬的铠甲和最耀眼的旗帜。
她不在乎那些笑声是嘲笑还是觉得有趣。她要的就是这效果!她要让所有人都记住她周亦倾,记住她这身独一无二的“战袍”!记住她不是好惹的!记住她能把别人眼里的破烂变成自己的“时尚”!
“笑吧!尽情笑!”周亦倾扬起下巴,迎着那些目光,眼中闪烁着狡黠而坚定的光芒,心里默默盘算着,“笑完了,就该轮到老娘竖起耳朵,好好听听这村口的风,到底往哪边吹了…”
她拉着还在为“花孔雀”称号而骄傲的何今也,重新在大石头上坐下,仿佛这里不是嘲笑她的风暴中心,而是她专属的情报VIP包厢。她微微侧着头,耳朵像最灵敏的天线,悄然竖了起来。
焦点访谈?不,现在是她的主场。她要在这哄笑声和五彩战袍的掩护下,开启她的“情报收集”模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