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今也那套“偷菜贼送肥论”带来的荒诞欢乐，如同清晨的露水，在现实的阳光下很快蒸发殆尽。周亦倾看着那片被糟蹋的菜畦，心里那点被儿子逗出来的笑意迅速褪去，只剩下沉甸甸的憋闷和更深的警惕。
王二狗没来偷金瓜子，却有小贼光顾了她的菜园。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这小破院，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不设防的软柿子！荆棘篱笆还没长成，威慑力有限。金瓜子的事像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让她看谁都像贼。
“不能这么下去…” 周亦倾咬着下唇，眼神在破败的屋子和简陋的家什上扫过。除了藏好的金瓜子，她几乎一无所有。等等…衣服？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灰扑扑的粗麻布，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都磨出了毛边，打着好几块颜色不一、针脚粗陋的补丁。这还是当年周家没败落时，丫鬟穿剩下的。何今也身上的小褂子，更是用她旧衣服的边角料东拼西凑改的，短得快遮不住肚脐了。
寒酸！太寒酸了！
这份寒酸，在村民眼里是“穷寡妇可怜”，在王二狗那种人眼里，或许就是“好欺负”的信号！人靠衣装马靠鞍，有时候，一件稍微体面点的衣服，也是一种无形的防御，一种“我不好惹”的伪装。
买新衣？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周亦倾自己掐灭了。笑话！有那钱不如多买几斤米！金瓜子是救命钱，不到山穷水尽绝不能动！
“买不起，那就…自己做！” 周亦倾眼中再次燃起“抠门智慧”的火焰。新布是不可能新布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但破布头、碎布条…桃花村谁家没有？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百家布！
她要收集各家各户的碎布头，拼成一件属于她周亦倾的、独一无二的“新”战袍！
说干就干！周亦倾立刻化身“碎布猎人”，带着她的小跟班兼“萌宝外交官”何今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开源”行动。
“张婶！忙着呢？”周亦倾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牵着何今也出现在张婶家院门口，“家里有没有不要的碎布头啊？破得不能再破的那种也行！我给今也…呃，补补衣服。” 她适时地把穿着短褂子、露出小肚皮的何今也往前推了推。
何今也配合地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张奶奶，宝宝衣服破破，冷…”
张婶刚因为“金坷垃”事件和周亦倾闹过不愉快，本不想搭理，但看着何今也那小可怜样，再想到自己孙子穿剩下的一堆破烂还在墙角堆着，撇撇嘴：“等着！” 转身进去，不一会儿拎出一小包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碎布头，没好气地塞给周亦倾：“拿去拿去！省得占地方！”
“哎！谢谢张婶！您真是菩萨心肠！”周亦倾眉开眼笑，嘴甜得像抹了蜜，赶紧把布包收好。
下一站，李大爷家。
“李大爷，晒太阳呢？您老精神头真好！家里有没用的碎布头不？我给您扫院子换！”周亦倾主动拿起靠在墙边的破扫帚。
李大爷抽着旱烟，看着殷勤扫地的周亦倾，再看看旁边帮忙捡小石子（其实是玩）的何今也，哼了一声，用烟杆指了指灶房角落：“灶膛边上那堆引火的破布，自己拿去吧！”
“好嘞！谢谢李大爷！”周亦倾如获至宝。
然后是村东头刚生了娃的王嫂子家。
“王嫂子，小宝宝真俊！这襁褓真软和…诶，换下来的旧尿布是不是不要了？我帮您处理！保证弄得干干净净！”周亦倾眼睛盯着那堆沾着可疑痕迹的旧棉布，闪闪发亮。
王嫂子正愁没地方扔，乐得有人接手：“哎呀，周妹子你太客气了！快拿走快拿走！”
“……”
几天下来，周亦倾的破箩筐里，收获了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战利品”：
张婶给的花红柳绿的细棉布、绸缎边角料（虽然小，但质地好）。
李大爷灶膛边的粗麻布、黑乎乎的旧帆布头（耐脏耐磨）。
王嫂子淘汰的旧尿布（柔软吸水的棉布）。
还有从其他村民家“化缘”来的：赵木匠家刨花里混着的靛蓝粗布条，钱寡妇家褪了色的旧被面碎片，孙猎户家硝坏了的皮子边角（虽然硬，但挡风）……
甚至，她还在垃圾堆里“捡漏”到几块不知谁家扔掉的、染坏了的绸子，颜色诡异得像打翻了调色盘。
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收集不到！
质地？棉麻绸缎毛皮，软硬粗细，一应俱全！
大小？从巴掌大的整块到指甲盖大的碎片，应有尽有！
周亦倾看着这堆色彩斑斓、质地各异、散发着各家各户不同气息（汗味、油烟味、奶香味、甚至隐约的尿骚味…）的“宝藏”，非但不觉得杂乱，反而两眼放光，充满了创作的激情！
“今也！关门！娘亲要干大事了！”周亦倾把门一关，将破箩筐里的“百家布”哗啦一下全倒在炕上。她翻出珍藏的针线包（里面的针都磨秃了），又找出那块磨得光滑的薄石片当裁剪的“划粉”，开始了她宏大的拼布工程。
没有设计图，全凭感觉和“省料最大化”原则。大的布块做前后片主体，小的碎片填缝隙，实在细碎的布条就搓成布绳当盘扣或者镶边。她像最精明的商人，计算着每一块布的用途；又像最狂放的艺术家，完全不顾色彩搭配的禁忌。
深蓝的粗麻布旁边拼上粉红的细棉布？没问题！
靛蓝的布条挨着屎黄色的旧尿布？很和谐！
一块染得绿不绿紫不紫的绸子正好补在肩膀？完美！
孙猎户那块硬邦邦的皮子边角，被她巧妙地剪成三角形，缝在肘部和膝盖——耐磨！实用！
何今也抱着旺财，好奇地趴在炕边，看着娘亲在布山布海里穿针引线。那些五颜六色的布片在娘亲手中翻飞、拼接，逐渐有了衣服的形状，看得他眼花缭乱，小嘴巴张得圆圆的。
“娘亲…好厉害！”何今也由衷地赞叹，“像…像变戏法！”
周亦倾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手上动作不停：“那是！娘亲这可是祖传的…呃，省钱绝技！” 她拿起一块特别闪亮的、从垃圾堆捡来的染坏绸子碎片，上面还残留着诡异的金粉，“看这个！亮闪闪的！缝在领口，绝对点睛之笔！”
几天几夜的挑灯夜战（省灯油，主要靠白天），伴随着无数次的拆线重缝（力求每一寸布都物尽其用），一件惊世骇俗的“百家布战袍”终于在周亦倾手中诞生了！
当周亦倾抖开这件衣服时，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己经不能用简单的“花”或者“艳”来形容了。它是一件行走的、立体的、充满后现代解构主义（如果她懂的话）风格的色彩炸弹！
主体是深蓝粗麻布打底，上面缀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颜色饱和度极高的补丁：粉红、嫩黄、翠绿、酱紫、屎黄……各种极不协调的颜色被强行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刺眼又诡异的“和谐”。领口和袖口，她用不同颜色的碎布条滚了边，还缝上了几颗不知从哪里抠下来的、掉了漆的木头纽扣。最“点睛”的是领口和下摆处，她精心缝上的那几块带着诡异金粉的亮片绸子碎片，在阳光下反射出廉价又夺目的光芒。肘部和膝盖的棕色皮子补丁，像两块坚硬的铠甲，宣告着这件衣服的“战斗属性”。
整件衣服，针脚歪歪扭扭（手艺有限），色彩冲突爆炸，材质软硬混杂，风格狂野不羁，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陈旧布匹、微弱尿骚（来自旧尿布）和尘土的气息。
周亦倾却越看越满意！保暖！耐磨（关键部位有皮子）！挡风（厚实）！最重要的是——没花一个铜板！而且独一无二！穿出去，绝对能亮瞎全村人的眼！看谁还敢小看她周寡妇！
她迫不及待地脱下那件破得不能再破的旧衣，换上了这件新鲜出炉的“百家布战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硬邦邦的皮子补丁硌着关节，但那沉甸甸的分量和覆盖全身的“新”感觉，让她奇异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底气？
“今也！快看！娘亲的新衣服！好看吗？”周亦倾在小小的屋子里转了个圈，五彩斑斓的布片随着她的动作飞舞，亮片反射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光，晃得人眼花。
何今也仰着小脑袋，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把整个染坊和垃圾堆精华都穿在身上的娘亲，小嘴张成了“O”型，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无比惊艳和崇拜的光芒！
他松开抱着旺财的手（旺财趁机溜回瓦罐），拍着小巴掌，兴奋地跳了起来，小奶音响亮地充满了整个破屋：
“娘亲！像花孔雀！最漂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