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工作室、面汤与清晨的雏菊
窗外的暴雨依旧在城市的夜幕里肆虐，雨点敲打着画廊高大的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画廊内空旷安静，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将陆泽宇和林晚晚的身影拉长在光洁的地板上。
陆泽宇裹着那条擦画具的大毛巾，蜷缩在灯下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折叠椅上。冰冷的雨水被擦去，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巨大的疲惫感依旧包裹着他。他低着头，双手捧着林晚晚塞给他的一个搪瓷杯，里面是滚烫的开水，袅袅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他依旧有些发红的眼眶。
林晚晚坐在他对面一个倒扣的画箱上，手里也捧着一杯热水，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空气里弥漫着沉默，却不再是之前的尴尬或疏离，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平静。刚才那场无声的崩溃与安静的接纳，像一层无形的薄膜，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对不起…”陆泽宇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打破了沉默，依旧低着头，不敢看林晚晚的眼睛，“让你…看到这么难看的样子。” 羞愧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
林晚晚轻轻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声音很柔和：“是人都会有撑不住的时候。淋那么大的雨，又…”她顿了顿，没有点破他显而易见的“不顺心”，“喝点热水，暖暖身子。雨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她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陆泽宇紧绷的神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没有追问，没有评判，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给他一杯热水，一个避雨的空间。这份不带任何压力的理解和陪伴，在此刻显得弥足珍贵。
陆泽宇默默地点点头，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水。暖流顺着食道滑下，慢慢驱散着西肢百骸的寒意，也似乎熨帖了心底那翻江倒海的痛苦。他偷偷抬眼看向林晚晚。昏黄的灯光下，她侧脸的轮廓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地看着杯中的水，安静得像一幅画。
时间在雨声和沉默中缓缓流淌。画廊里打包好的画框堆在角落，像一个个沉睡的巨人。空气里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混合着潮湿的水汽，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林晚晚世界的气息。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来自陆泽宇的肚子。他窘迫地立刻捂住胃部，脸腾地一下红了。从中午到现在，他粒米未进，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早己耗尽了能量。
林晚晚显然也听到了，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弯起嘴角，露出一抹很浅的笑意：“饿了？”
陆泽宇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林晚晚站起身，放下水杯：“你等会儿。”她说完，转身走向画廊后面一个用帘子隔开的小区域——那是她临时的工作室兼休息处。
陆泽宇看着她掀开帘子走进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像个闯入者，不仅淋湿了人家的地方，还在这里失态痛哭，现在居然还饿得肚子叫……他觉得自己简首糟糕透了。
没过多久，帘子被掀开，林晚晚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了出来。碗是普通的白瓷碗，里面盛着清汤寡水，飘着几根煮得软软的面条，几片青菜叶，还有一个金灿灿的煎蛋卧在上面。很简单，却散发着的食物香气。
“只有这个了。”林晚晚把碗放在陆泽宇旁边的矮几上，递给他一双一次性筷子，“速食面加个蛋，凑合吃点垫垫肚子吧。工作室里就这点东西。”
陆泽宇看着眼前这碗朴素却热气腾腾的面，再看看林晚晚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夹杂着更深的酸楚涌上鼻尖。在这个冰冷的雨夜，在他人生最狼狈不堪的时刻，是这个几乎算得上陌生的女孩，收留了他，给他毛巾，给他热水，现在…还给他煮了一碗面。
“谢…谢谢…”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接过筷子，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面条煮得有点软，汤很清淡，煎蛋的边缘还有点焦，但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温暖、最美味的一碗面。滚烫的汤水混着眼泪，无声地滑入喉咙，温暖着冰冷的胃，也滋润着干涸绝望的心田。
林晚晚没有再坐回去，而是靠在旁边的画架上，安静地看着他狼吞虎咽。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很柔和，带着一种近乎母性的包容。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陆泽宇放下碗筷，感觉身体终于有了一点热气，精神也恢复了些许。他看着林晚晚，鼓起勇气：“林小姐…谢谢你。真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碗面而己，别客气。”林晚晚摆摆手，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雨好像小点了，但还在下。你住的地方…远吗？要不…今晚就在这儿凑合一下？”她指了指工作室的方向，“里面有个小沙发，虽然不大，总比淋雨回去强。”
留宿？！
陆泽宇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拒绝。这太麻烦她了！也太…不合适了！但他看着窗外依旧密集的雨帘，再想想自己那冰冷空荡、需要支付房租的出租屋，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此刻，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只有孤独和失败感的地方。
“会不会…太打扰你了？”他犹豫着问，声音很轻。
“没什么打扰的。”林晚晚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疲惫，但很真诚，“画都撤了，这里空着也是空着。沙发虽然小，总比没有强。就是…条件简陋，你别嫌弃。”
“怎么会！”陆泽宇连忙摇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林晚晚简单收拾了一下工作室里的小沙发，又给他找出一条干净的薄毯子。工作室很小，堆满了画具、颜料和未完成的画框，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味道。那张小沙发确实很窄，勉强能躺下一个人。
“你休息吧。”林晚晚指了指沙发，自己则拉过一张画凳，坐在画板前，似乎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我还有点东西想画完。”
陆泽宇躺在窄小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带着淡淡颜料和皂角清香的薄毯。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袭来，但精神却异常清醒。他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不远处林晚晚画笔在画布上涂抹的轻微沙沙声，鼻尖萦绕着工作室里独特的气息。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今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沈明玥的警告邮件、冰冷的钥匙交接、画廊里的崩溃痛哭、那碗温暖的面、还有此刻…在这个陌生又温暖的空间里，听着一个女孩安静画画的声音。
苏念初索要钥匙的冰冷声音似乎被这沙沙的笔触声冲淡了。沈明玥的“收到”二字带来的微弱安全感，混合着胃里那碗热汤面的暖意，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悄悄侧过头，看向画板前的林晚晚。黑暗中，只能看到她模糊的、专注的侧影轮廓，和画布上偶尔反射的微弱油彩光泽。那份沉浸其中的宁静，像一种无声的安眠曲。
眼皮越来越沉。在雨声和画笔的沙沙声中，在混合着松节油和淡淡皂角香的空气里，陆泽宇的意识终于被巨大的疲惫拖入了沉沉的黑暗。他蜷缩在窄小的沙发上，像一只找到了临时巢穴的流浪动物，第一次在崩溃之后，沉沉睡去，没有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陆泽宇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窄小的沙发硌得他腰背发酸，身上盖着的毯子带着熟悉又陌生的颜料气味。
意识渐渐回笼。画廊…工作室…林晚晚…那碗面…还有那场崩溃的大雨。
他猛地坐起身，毯子滑落。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工作室唯一一扇小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布满颜料痕迹的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空气清新，带着雨后的。
工作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画板前的凳子空着，画板上蒙着一块白布。
林晚晚呢？
陆泽宇心里一紧，赶紧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走到外面的画廊。
画廊里己经收拾得更加整洁，打包好的画框码放整齐。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满整个空间，明亮而温暖。空气中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淡了许多。
而在窗台那个熟悉的位置，那个透明的玻璃瓶里，几支白色的小雏菊吸饱了晨光和露水，开得正盛。花瓣舒展，生机勃勃，仿佛昨夜那场狂暴的雨从未发生过。
林晚晚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微微仰头看着窗外雨后澄澈的蓝天。她换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棉麻衬衫，长发松松挽着，清晨的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喷壶，正细心地给窗台上几盆小小的绿植喷水。动作轻柔，神情宁静。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转过身来。看到陆泽宇，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像窗外的阳光一样干净纯粹：
“醒了？睡得还好吗？厨房有我刚煮的小米粥，喝点暖暖胃吧？”
她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清爽，没有任何昨夜风雨的痕迹，只有平静的温暖。
陆泽宇看着阳光下的林晚晚，看着窗台上那瓶开得正好的雏菊，再闻着空气中隐约飘来的小米粥的香气，只觉得昨夜那冰冷绝望的《无灯巷》，似乎真的被这场大雨冲走了灰尘，在晨光中显露出一点点……微光的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