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晃晃悠悠地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沙子地村，村口的土路上，几个光脚丫的孩子追着车跑，嘴里喊着："周家新媳妇来喽！"
李柔嘉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悄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村庄。土坯房错落有致，墙上刷着"农业学大寨"的褪色标语，几个包着头巾的妇女站在自家门口张望，手里还拿着没纳完的鞋底。
"快到了。"周卫国指着前方一座砖瓦房，"那就是咱家。"
比起村里其他土坯房，周家的砖瓦房确实气派不少。院墙是用青砖砌的，大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还没等车停稳，院子里就冲出来一群人。
刚到门口，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就传了出来：“哎哟！可算回来了！”
王春芬风风火火地从院里冲出来，一把拉住李柔嘉的手，上下打量：“这就是我儿媳妇？哎哟，比画上的仙女还俊！”
李柔嘉被她的热情感染，笑着喊了一声：“娘。”
王春芬乐得合不拢嘴，拽着她就往屋里走：“快进屋歇着！这一路累坏了吧？”
周国强站在堂屋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李柔嘉乖巧地喊了一声：“爹。”
周国强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好孩子，快进屋歇歇。”
堂屋里，王春芬拉着李柔嘉坐在炕上，周家男人们围着桌子坐。李柔嘉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屋内，屋里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着几张年画，柜子上摆着个老式座钟。
王春芬从炕柜深处摸出个铁皮盒，舀了勺红糖兑水："专门给你留的糖票，尝尝甜不甜？"
"谢谢娘。"李柔嘉双手接过粗瓷碗，这年头红糖金贵，村里媳妇坐月子都未必喝得上。
灶台边突然传来"咣当"一声。王来娣把泔水桶重重搁在地上："娘，猪还没喂呢！"她眼睛盯着李柔嘉腕上的手表，手里麻袋抖得哗哗响，"今年粮站就换了二两糖票，狗蛋发烧都没舍得......"
"就你话多！"周卫国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板凳。
王春芬一巴掌拍在炕桌上，"老大媳妇，去把西屋再拾掇拾掇！"转头又对李柔嘉笑出满脸褶子，"别理她，眼窝子浅的东西。"
"柔嘉啊，听说你爹是烈士？"周国强抽着旱烟问道。
李柔嘉点点头："是的爹，他很早就参加革命了。"
周国强肃然起敬："烈士子女，好！有骨气！"他转头对周卫东说，"你小子有眼光。"
王春芬插话道："卫东在信里说你是大学生？学的啥呀？"
"汉语言文学。"李柔嘉回答。
"哎哟，那可是文化人！"王春芬一拍大腿，
李柔嘉笑着从包袱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给周国强的是一瓶二锅头和一条大前门香烟，给王春芬的是一块藏蓝色棉布和半斤毛线。
"爹，听说您爱喝酒，这是从京市带来的。"李柔嘉双手递上礼物。
周国强接过酒，眼睛一亮："好酒啊！"他着酒瓶，爱不释手。
王春芬摸着布料，笑得合不拢嘴："这料子真软和！正好做件新褂子过年穿。"
李柔嘉又拿出几盒点心和糖果："这是给大哥三哥还有二姐家的。"
"你这孩子，咋买这么多。"王春芬嘴上抱怨着，眼睛里全是笑意。
李柔嘉刚要把点心分给围过来的孩子们，王来娣突然挤到前面，一把抢过点心盒子："我来分！小孩子家家的，别糟蹋了好东西。"说着就往自己兜里揣了两块芝麻糖。
周卫东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李柔嘉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笑眯眯地说："大嫂说得对，是该仔细分。"她从包袱里又掏出个纸包，"这是专门给孩子们带的奶糖，大嫂您帮着分分？"
王来娣一愣，脸上有点挂不住，正要说话，王春芬己经一巴掌拍在她背上："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谢谢弟妹！"转头又对李柔嘉说，"好孩子，别跟她一般见识，这婆娘打从过门就这德行！"
"娘！"王来娣涨红了脸，"我这不是怕孩子们糟蹋..."
"糟蹋个屁！"王春芬叉着腰，嗓门震得房梁都在抖，"人家柔嘉大老远带来的，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再作妖看我不让老大休了你！"
周卫东趁机把李柔嘉拉到身后，低声说："别往心里去，大嫂就这脾气。"
李柔嘉抿嘴一笑。她早看出来了，这大嫂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不过她懒得计较，反正她过几天就走了，以后可能也就过年在家住，犯不着跟个村妇较劲。
三嫂张红娟一首站在灶台边观望，这会儿才凑过来打圆场："弟妹别站着呀，快上炕坐。我去看看鸡汤好了没。"说着偷偷掐了把王来娣的后腰，压低声音，"你傻啊？没见老西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娘，柔嘉刚到家，让她先歇会儿。"周卫东首接对王春芬说，"我带她去房间看看。"
王春芬一拍大腿："对对对，瞧我这脑子！卫东啊，西屋我都收拾好了。"
西屋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双人木床，铺着崭新的蓝底白花床单，窗边摆着一张书桌，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报纸。
"条件简陋，委屈你了。"周卫东放下包袱，有些不好意思。
李柔嘉摇摇头："挺好的，比我想象中好多了。"她走到窗边，推开木窗，院里的枣树探进一枝嫩芽，"这枣树秋天结果吗？"
"结，可甜了。"周卫东站到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小时候我经常爬上去摘枣，有次摔下来，把门牙磕掉半颗。"
李柔嘉转身看他，果然发现他左侧门牙有一小块缺损，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疼吗？"
"早不疼了。"周卫东捉住她的手，粗糙的指腹轻轻她的指尖，"柔嘉，我大嫂那人..."
"我明白。"李柔嘉抽回手，打断他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周卫东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不必委屈自己。"
“我没觉得委屈。”李柔嘉盯着他，语气轻柔，眼神却认真得像要刻进人心，“只要你不让我受委屈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