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那低沉沙哑的“你比题有趣”，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禾静的耳朵，盘踞在她脑海深处，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粘腻感。她几乎是逃出了那片曾经以为安全的书香之地，身后林晓晓愤怒的低语和陈默沉默的保护，都无法驱散那附骨之蛆般的冰冷注视。
回到教室，上官青的位置依旧空着。可禾静却再也无法找回片刻前那脆弱的平静。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和冷冽的气息。她摊开物理课本，试图重新沉入那些关于力与运动的公式里，可书页上每一个符号都仿佛在扭曲变形，最终幻化成他点在她习题册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手腕上的纱布，在初秋下午微凉的空气里，突兀地散发着药味和冰冷的异物感。
“静儿，别理那个神经病！”林晓晓转过来，压低声音，脸上是压不住的愤怒，“他脑子绝对有问题！等会儿物理课，我们坐远点！”
物理课。禾静的心又是一沉。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试图证明自己的领域。
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物理老师张老师夹着教案和实验器材大步走进教室。他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头发花白，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有神，对物理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也以挖掘竞赛苗子为己任。
“把书翻到第三章，动量守恒。”张老师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今天的内容很关键，也是我们下个月校内物理竞赛选拔的基础！都打起精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全班，如同经验丰富的矿工在勘探矿脉。当他的视线掠过禾静时，明显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禾静在物理上的敏锐和解题的清晰思路，是他重点关注的苗子之一。
禾静挺首了脊背，努力将那个冰冷的身音和身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她翻开书，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张老师洪亮的讲解和黑板上复杂的受力分析图上。
然而，就在张老师转身准备写下第一个关键公式时——
教室后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推开！
“哐当！”
巨大的声响瞬间掐断了张老师的声音，也吸引了全班惊愕的目光。
上官青。
他站在门口，依旧是那副散漫的姿态，单手插在校裤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拎着那个半旧不新的黑色书包。额前碎发有些凌乱，呼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似乎刚从哪里跑过来。他无视了张老师瞬间沉下去的脸色和全班聚焦的目光，视线懒洋洋地扫过教室，最终，如同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了靠窗角落那个挺首脊背、脸色却微微发白的女孩。
他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黑色运动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禾静骤然绷紧的心弦上。她能感觉到那迫近的阴影，带着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他走到空位边，随手把书包塞进桌肚，拉开椅子坐下。椅背重重抵在后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个过程，他没有看张老师一眼，也没有看禾静，仿佛只是回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张老师握着粉笔的手停在半空，脸色铁青。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盯在那个刚闯入的少年身上，带着被公然挑衅的怒火。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落针可闻。
上官青却像是毫无所觉。他坐下后，身体向后一靠，椅背抵住后桌，随即，他像耗尽了所有力气，首接伏在了桌面上，侧脸埋进臂弯，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的后脑勺。
“……”张老师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怒火。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从那伏案的身影上移开，重新落在黑板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洪亮，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继续！动量守恒定律的核心表达式是……”
课堂继续。但气氛己然不同。张老师讲解的声音依旧清晰，可禾静却感觉那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传来。旁边那个伏案的身影，像一块巨大的、散发着寒气的磁石，不断地将她的注意力拉扯过去。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极轻、极平稳的呼吸声，那声音像冰冷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听觉神经。每一次张老师转身板书，每一次粉笔敲击黑板，她眼角的余光都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方向，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高度紧绷的神经让她疲惫不堪。手腕上的纱布似乎也变得更紧，勒得皮肤隐隐作痛。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张老师强调的重点，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深黑的墨痕，仿佛在书写对抗恐惧的符咒。
“……所以，在处理复杂碰撞问题时，关键就在于找准系统，分析清楚内力、外力……”张老师讲解完一个复杂的例题，转过身，目光扫过全班，“都听明白了吗？动量守恒的适用条件一定要牢记于心！”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教室，最终停留在禾静身上，带着明显的考校意味：“禾静，你来说说，刚才那道题中，为什么选择小车和木块作为系统，而不是单独分析木块？”
被点到名字，禾静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坐得更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杂念。她抬起头，迎上张老师期许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思路还算清晰：“因为……因为木块和小车之间在碰撞瞬间存在剧烈的相互作用力，属于内力。而整个系统在水平方向上受到的外力……只有地面的摩擦力，在碰撞的极短时间内，摩擦力的冲量远小于内力冲量，可以忽略，所以整个系统的动量近似守恒……”
她的语速不快，但逻辑清晰，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张老师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很好！理解得很到位！就是要抓住这个核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