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在深海游了三天三夜,鳞片下的伤口被咸涩的海水浸泡得发白溃烂。他不敢停下,一闭眼就是阿涟被金液吞噬的最后一刻——她的指尖抵着铁笼,嘴唇微动,像在说:“活下去。”
第西天夜里,他漂到一片死寂的海域。这里没有鱼群,没有珊瑚,只有沉船的残骸在黑暗中沉默伫立。
“你在找复仇的力量。”
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鲛人猛地转身,骨刃弹出,却见一个披着破败黑袍的人影立于礁石之上。那人的脸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枯瘦的手露在外面,捧着一盏锈迹斑斑的青铜灯。
灯芯无火,却泛着幽蓝色的光。
“锁魂灯。” 鲛人嗓音嘶哑。
神秘人低笑,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骨头:“它能让你杀尽仇人,也能让你……再见她一面。”
鲛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神秘人缓缓抬手,灯芯忽然“噼啪”一声,燃起一缕青焰。火光中,竟隐约浮现出阿涟的轮廓——她闭着眼,像是沉睡在金色的牢笼里。
“代价呢?”鲛人死死盯着那簇火苗。
神秘人咧开嘴,露出漆黑的牙齿:“灯油需用亡魂燃烧……你将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
鲛人的手己经握住了灯盏。
青色的火焰顺着他的鳞片攀爬,像饥饿的藤蔓,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肉。剧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可他的眼神却比深海更冷。
“无所谓。” 他低哑道。
神秘人笑了,笑声像是腐朽的船板在风中摩擦:
“很好……那么契约成立。”
下一秒,鲛人的眼前骤然一片血红——他看到了渔村。
看到了祭司高举火把,狞笑着将铜水倾倒而下;
看到了阿涟在最后一刻,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他的名字;
看到了自己的利爪撕开村民的喉咙,鲜血喷溅在龙王庙的咒文上,腐蚀出嘶嘶作响的黑烟……
锁魂灯在狂笑,灯焰扭曲成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下一秒,鲛人看见阿涟穿着嫁衣站在乐泉楼中央的舞台上等他。
红绸高挂,烛影摇红。她凤冠霞帔,珍珠面帘下唇角微扬,朝他伸出手。周围的村民拍手起哄,喜乐喧天,仿佛那场献祭从未发生,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来赴一场迟到的喜宴。
鲛人冲上前,紧紧抱住她。
她的身体是温热的,发间茉莉香气清甜,指尖抚过他脸颊的触感真实得令人战栗。
“你来了。”她轻声说,眼里盛着星光。
鲛人低头吻她,唇齿间尝到合卺酒的甜涩。这一刻,他甘愿溺死在这幻境里。
——首到灯油“啪”地爆响。
喜乐戛然而止。
阿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的嫁衣突然渗出血迹,凤冠下的皮肤寸寸龟裂,露出鎏金像内焦黑的骨骸。
“灯油……需要亡魂燃烧。”她破碎的嘴唇张合,声音却变成锁魂灯的嘶鸣。
鲛人惊恐地想要抓住她,可怀中的新娘己化作金沙从指缝流泻。乐泉楼轰然坍塌,喜宴宾客变回焦尸,满地红枣花生成了蠕动的蛆虫。
——而他又一次看见祭坛。
看见铜水浇灌的瞬间,阿涟在笼中朝他伸出手,指尖在碰到金液时碳化崩解……
“不……!”
鲛人跪倒在地,锁魂灯在他胸口灼烧出焦臭的黑烟。灯灵在他耳边嗤嗤地笑:
“去杀人啊……杀得越多,梦做得越久。”
——
众人一片唏嘘,林小糖的桃木剑架在他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你为了活在这虚假的幻境里究竟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无辜?”鲛人忽然狂笑起来,笑声里混着锁魂灯嘶哑的杂音,“当年他们看着祭司浇下铜水时,可曾想过那十二个姑娘无不无辜?!”
他猛地抬手攥住剑刃,掌心被灼得滋滋作响,却浑然不觉。
“你以为我没试过停下?” 鲛人的瞳孔缩成一道细线,“我试过沉海、试过剜心、试过让仇人把我钉在阿涟的鎏金像前——”
锁魂灯突然暴起一团青焰,映出他胸口狰狞的旧伤——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如今嵌着一盏锈蚀的青铜灯。灯油浑浊粘稠,浮沉着无数张扭曲的人脸。
“可每次醒来,我都在继续杀人。”他盯着剑穗上晃动的驱邪铜钱,“锁魂灯吃掉了我的痛觉,吃掉了我的记忆……到最后,我甚至分不清哪些人该杀,哪些人只是路过。”
桃木剑突然剧烈震颤,林小糖惊觉剑身正被某种力量腐蚀——鲛人的血里混着灯油,而灯油里蜷缩着成百上千的怨灵。
鲛人却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
“最可笑的是什么?”他摸了摸自己逐渐发黑的指尖,“我现在连阿涟的眼睛是什么颜色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死的时候,眼泪砸在祭坛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