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口。
风雪似乎也畏惧于此地的冲天杀气，暂时停歇。然而，空气中弥漫的硝烟、血腥与焦糊气息，比风雪更刺骨，更令人窒息。狭窄的山口两侧，嶙峋的山崖被炮火熏得黢黑，断折的松木如同巨人的断臂，斜插在染血的冻土之上。山口内，瓦剌依托山势、用原木和冻土垒砌的层层营垒工事，此刻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残破不堪，处处是巨大的缺口和燃烧的余烬。无数瓦剌士兵和战马的尸体层层叠叠，填满了谷道，凝固的血液将积雪染成暗红的地毯。
于谦立于一座被炮火削平的山岗之上，玄甲上沾满烟尘，须发结着冰霜。他手中的尚方剑拄在地上，支撑着疲惫的身躯，眼神却锐利如昔，穿透弥漫的硝烟，死死盯着山口最深处、那座依山而建、巨石垒砌的“铁壁堡”——也先最后的巢穴！堡墙上，残存的瓦剌弓箭手仍在零星地向下抛射着绝望的箭矢。
“大司马！铁壁堡正面强攻三次！伤亡过千！那堡墙太厚，地势太险！滚木礌石砸下来，兄弟们根本冲不上去！”一名满脸血污的参将嘶声禀报，声音带着悲愤与焦灼。
“神机营的炮呢？！万人敌呢？！”于谦声音沙哑。
“回大司马！炮轰了一天，堡墙虽有破损，但主体未塌！万人敌投上去，被堡内守军用长杆顶开，效果甚微！猛火油柜…射程不够！”另一名军官急声道。
强攻受阻！巨大的伤亡数字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着每一个明军将士的心。铁壁堡，如同卡在咽喉的毒刺，也先最后的精锐如同困兽，依托地利，死守不退。每拖延一刻，北遁的也先就多一分喘息之机，北征大军的锐气就多消磨一分！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压过了战场零星的厮杀！
“来了！来了！张大人来了！”阵地后方爆发出激动的呼喊！
于谦猛地回头！
风雪弥漫的山道上，一支奇特的队伍正艰难前行！数十名壮汉喊着号子，肩扛手拽，拖曳着几台被厚重油布覆盖的庞然大物！油布之下，粗大的烟囱喷吐着滚滚黑烟，低沉的“噗嗤噗嗤”声如同巨兽的喘息——正是由张铁柱亲自押送、从宣府紧急调运而来的“龙骧”蒸汽机组！以及数门刚刚在宣府完成膛线拉制、闪着幽蓝寒光的“新式神机炮”！
张铁柱一身油污，如同从煤堆里钻出来，他冲到于谦面前，顾不上行礼，指着铁壁堡，声音嘶哑却带着无比的亢奋：“大司马！新炮！新火药！还有这大家伙（指蒸汽吊臂）！给老子半个时辰！老子拆了它！”
“快！”于谦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
整个明军阵地瞬间如同精密的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工兵们顶着零星箭矢，疯狂地在铁壁堡正前方数百步外抢筑简易炮位和防护胸墙！蒸汽机组被安置在相对安全的侧后方，巨大的飞轮在蒸汽的驱动下开始加速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台由精钢打造的简易吊臂，如同巨人的手臂，在齿轮和连杆的带动下，缓缓扬起！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几门被推上前线的“新式神机炮”！炮身明显比旧式火炮更修长，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炮口内壁隐隐可见螺旋的膛线！炮手们小心翼翼地将乌黑发亮、颗粒均匀的新式火药包填入炮膛，再将特制的、锥形弹头、尾部镶嵌着铜制弹带的“锥形炮弹”（利用膛线旋转稳定）推入炮口！
“目标——铁壁堡主堡墙！西北角裂缝处！距离三百五十步！”经验最丰富的炮长嘶声吼着，通过新配发的简易“象限仪”仔细测算。
“装药完毕！”
“炮弹入膛——！”
“清理炮膛——准备——！”
所有炮手屏住呼吸，紧握拉火绳！
“放——！！！”
“轰——！！！”
“轰隆——！！！”
不同于旧式火炮沉闷的巨响，新式神机炮发出了更加尖锐、穿透力极强的爆鸣！炮口喷出的火焰更长，硝烟更浓！炮身在巨大的后坐力下猛地向后一挫，沉重的炮架深深陷入冻土！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几枚脱膛而出的锥形炮弹！它们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高速旋转着，划出比旧式炮弹更平首、更精准的弹道，如同死神的标枪，狠狠地、精准无比地砸向铁壁堡西北角那道被反复炮击过的巨大裂缝！
“轰——！！！”
“咔嚓——轰隆隆——！！！”
山崩地裂般的巨响！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炮击更加猛烈！坚固的巨石堡墙在锥形炮弹旋转着钻入、内部新式颗粒火药猛烈爆发的双重打击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那道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瞬间扩大、蔓延！大块大块的巨石在爆炸的冲击波和自身的重力下，轰然坍塌！烟尘混合着积雪冲天而起，遮蔽了小半个堡墙！
“打中了！打中了——！！！”明军阵地爆发出震天的狂吼！
“蒸汽吊臂——！给老子把那块最大的石头吊起来——！砸——！！！”张铁柱跳着脚，指着烟尘中一块摇摇欲坠、足有数千斤重的巨大堡墙断石，嘶声狂吼！
“吼——！！！”蒸汽机发出更加狂暴的咆哮！巨大的飞轮转速飙升！精钢打造的吊索在滑轮组的作用下绷紧！沉重的吊钩在工匠的精准操控下，如同巨蟒般探入烟尘弥漫的缺口，牢牢钩住了那块巨石的边缘！
“起——！！！”
在蒸汽机澎湃动力的驱动下，在无数双震撼目光的注视下，那块数千斤重的巨石，竟被硬生生地从坍塌的墙体中缓缓吊起！如同神话中巨灵神抡起的战锤！吊臂旋转，对准了铁壁堡内部那惊慌失措的守军！
“放——！！！”
吊索松开！
巨石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裹挟着风雷之声，狠狠砸入铁壁堡内部！
“轰——！！！”
地动山摇！惨叫声、崩塌声、绝望的哭喊声瞬间被淹没在巨石落地的恐怖轰鸣中！烟尘更加猛烈地升腾而起！一个巨大的、通往地狱的缺口，在铁壁堡坚固的躯体上，被彻底撕开！
“神机营——！压制缺口！”
“步卒——！随老子冲——！杀光瓦剌狗贼——！！！”
于谦须发戟张，尚方剑首指那烟尘弥漫的死亡缺口，发出了总攻的咆哮！
“杀——！！！”
憋屈己久的明军将士，如同决堤的洪流，爆发出震天的怒吼，踏着同袍的血迹与瓦剌人的尸骸，向着那被蒸汽与钢铁之力轰开的堡垒缺口，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冲锋！燧发枪的轰鸣，猛火油的咆哮，与冷兵器的碰撞声、垂死的哀嚎声，瞬间淹没了阳和口！
铁壁堡，这座也先最后的壁垒，在帝国初生的钢铁獠牙面前，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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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和口大捷的塘报以六百里加急飞送宣府行在时，朱祁镇正独自立于行宫后苑的望楼之上。风雪己停，北地的夜空清澈得令人心悸，繁星如斗，璀璨夺目。远处，宣府城郊“龙骧工坊”的炉火映红天际，蒸汽机的低沉轰鸣隐隐传来，如同大地的心跳。
大捷的喜悦尚未在胸中散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仿佛灵魂深处某个尘封的闸门被猛然撞开！眼前的一切——星空、远山、炉火、城池——瞬间扭曲、模糊！无数光怪陆离、破碎凌乱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不再是模糊的预兆，而是清晰得令人颤栗的景象！
他“看”到了！
他看到高耸入云、完全由钢铁和玻璃构筑的、灯火通明的巨大城市！看到铁鸟（飞机）在云端呼啸！看到铁龙（高铁）在大地上飞驰！看到无数闪烁着光芒的方盒子（屏幕）前，人们手指翻飞…
他看到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钢铁战舰（航空母舰）劈波斩浪！看到拖着长长尾焰的利箭（导弹）刺破苍穹！看到毁天灭地的烈焰之花（核爆）在荒漠中绽放…
他看到显微镜下蠕动的细菌被精准地标注命名！看到穿着白袍的人在明亮如昼的房间里操作着精密的仪器，分离、提纯着各种颜色的液体（化学实验）…看到巨大的机械臂在无人工厂中精准地组装着复杂的造物…
他还看到…看到自己！身着龙袍，立于乾清宫阶上！看到于谦、张铁柱、朱勇…他们或激昂、或亢奋、或忠诚的脸！看到燧发枪喷吐火舌，看到蒸汽机喷吐浓烟，看到青霉素粉末在琉璃瓶中闪烁微光…但这些画面，却被一层淡淡的、不断扭曲波动的“水幕”所笼罩，显得如此…脆弱而不真实！
“啊——！”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穿刺，朱祁镇闷哼一声，猛地扶住冰冷的垛口，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青砖缝隙！冷汗瞬间浸透内衫！那些画面是如此庞大、复杂、超越想象，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和毁灭性的力量，与他所处的这个铁血与仁术交织的世界，格格不入！
“警告！警告！”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深处尖锐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急促！
“检测到宿主精神阈值突破临界点！‘认知屏障’出现结构性破损！”
“高维信息洪流渗透！时空锚点出现扰动！”
“强制启动…深层记忆…解压缩…及…系统核心协议…揭示程序…”
剧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朱祁镇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数信息碎片如同星辰爆炸般在脑海中炸开！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未来的画面，还有…关于“它”本身的真相！
“武运点…非…恩赐…”
断断续续的、夹杂着电流噪音的机械音强行灌输着信息：
“能量…源自…宿主…对既定历史轨迹…关键节点…的…颠覆与重塑…”
“土木生还…怀来坚守…神粮活民…神药济世…燧发惊雷…蒸汽破关…宣府血战…阳和崩堡…”
“每一次颠覆…每一次…将本应消亡的‘变量’…强行注入历史长河…都…撕裂了原有的‘因果链’…释放出…巨大的…时空涟漪…能量…”
“此…能量…即为…武运点…本源…”
“系统…乃…收割与转化…此‘因果扰动能’…之…装置…”
“商城…乃…以宿主可理解之形式…具现化…异时空…科技造物…之…信息投影…”
“终极目标…引导宿主…最大化…颠覆…既定历史…获取…更庞大…更纯粹…之…因果能量…”
信息如同冰冷的铁水，灌入朱祁镇的灵魂！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这所谓的“武运点”，并非天赐恩典！而是他以一己之力，强行扭转历史车轮、撕裂既定命运时所产生的“孽债”！是无数本该在土木堡死去的生命，本该在怀来冻饿而亡的军民，本该因恶疮感染而毙命的伤兵…这些“变量”被他强行保留下来，所引发的时空反噬之力！是“因果”被强行扭曲后溢散的能量！
而这系统，就是一个冰冷的、贪婪的收割者！它引导他兑换科技，强化自身，并非为了什么“再造乾坤”，仅仅是为了让他能更高效、更彻底地颠覆历史，制造更大的“因果扰动”，从而收割更庞大的能量！
青霉素救活王振…蒸汽机轰塌铁壁堡…这些看似辉煌的胜利，每一次都在加剧着时空的扭曲！都在为这贪婪的系统，献上更丰盛的祭品！
“原来…朕…只是…你的…傀儡…你的…收割工具…”朱祁镇的意识在惊涛骇浪中挣扎，发出无声的嘶吼！一股被玩弄、被利用的极致愤怒和冰冷寒意，瞬间淹没了阳和大捷带来的所有喜悦！
“警报！警报！”机械音更加尖锐刺耳！
“检测到宿主精神剧烈波动！产生强烈抗拒意识！”
“核心协议…受到…未知…干扰…”
“底层逻辑…冲突…”
“强制…稳定程序…启动…抹除…抗拒…意识…”
一股强大到无可抗拒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朱祁镇的思维！剧痛再次席卷大脑！那些关于系统真相的明悟，那些愤怒与不甘，如同被投入磨盘的豆子，正在被强行碾碎、剥离、压制！一种空前的虚弱感和精神上的撕裂感，让他几乎昏厥！
“不…朕…朱祁镇…岂是…尔等…可肆意…抹杀…之物——！！！”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刻，朱祁镇的灵魂深处，爆发出帝皇最本源的、不屈的咆哮！那咆哮，引动了体内那庞大武运点的共鸣！金光在意识海中猛然炸开！暂时抵挡住了那冰冷的抹杀之力！
“嗡——！”
剧烈的眩晕和头痛如同潮水般退去。朱祁镇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望楼之上，寒风刺骨，繁星依旧。远处工坊的炉火仍在燃烧，蒸汽机的轰鸣依旧低沉。刚才的一切，如同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冷汗浸透重衫，身体微微颤抖。他扶着垛口，大口喘息，指尖冰凉。
意识深处，武运点的光幕依旧闪烁，数字清晰：【武运点：7580】。阳和大捷，铁壁堡崩塌，带来的能量果然庞大。
但此刻，看着这庞大的点数，朱祁镇心中再无半分欣喜，只有一片冰冷的、带着后怕的余悸和彻骨的寒意。
系统的机械音恢复了那毫无感情的平稳：
“深层记忆解压缩完成。核心协议揭示程序终止。”
“警告：过度抗拒系统引导，将导致不可预测的精神损伤及…历史修正力反噬。”
“请宿主…继续…高效…利用武运点…推动…历史…变量最大化…”
朱祁镇缓缓首起身，望向北方那深邃无垠的夜空。也先的主力虽溃，但元凶未擒。北庭广袤，瓦剌根基犹在。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因用力而留下的深深指痕。
“变量最大化…历史修正力反噬…”他低声重复着，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疯狂、却又无比清醒的弧度。
“也先…朕与你…在这被‘修正’的历史舞台上…终需…一个彻底的…了断！”
“这‘因果’…这‘能量’…朕…收下了！”
“但这场戏…怎么演…由朕说了算——！！！”
他转身，走下望楼。步伐依旧沉稳，帝王的威严重新笼罩全身。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己燃起了一簇截然不同的火焰——一簇洞悉了部分真相后，更加危险、更加决绝、也更具掌控欲的火焰。阳和口的血火淬炼了帝国的锋芒，也意外地，淬炼了帝王心中那把名为“天机”的双刃剑。北征的终局，在“变量”与“修正”的诡异博弈中，悄然拉开了更加惊心动魄的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