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这座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中枢，此刻却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之中。殿内灯火通明，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在巨大的鎏金烛台上熊熊燃烧，将殿内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旷的金砖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和殿柱狰狞的蟠龙雕饰，更显幽深空旷。
朱祁镇一步步踏上那熟悉的、冰冷的金阶。脚步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清晰得如同心跳。他的目光扫过御座后巨大的“正大光明”匾额，扫过御案上那方裂痕刺眼、金玉崩缺的监国玉玺，最终，落在了那张盘踞在须弥座之上的、象征着天下至尊的蟠龙金椅。
冰冷，坚硬，庞大。
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但此刻触摸上去，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质感——那是权力失而复得的沉重，是血火淬炼后的坚实，更是无数亡魂无声的凝视。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北地风雪的凛冽和居庸关的硝烟气息，缓缓转身。黑色的大氅在转身时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如同夜幕垂落。
殿内，早己黑压压跪满了人。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为首，在京的勋贵重臣、六部九卿堂官、各监司衙门掌印太监…几乎所有能赶到的帝国核心人物，此刻都匍匐在这冰冷的金砖之上。无人敢抬头，无人敢出声。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朱祁镇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这匍匐的群臣。每一个名字，每一张面孔的背后，在过去的几十个日夜中，都曾有过挣扎、权衡、背叛或是观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恭顺的姿态下，潜藏的惊惶、揣测、乃至一丝不甘。
“平身。”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谢陛下——！”众人如蒙大赦，却又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动作僵硬地站起身来。垂首肃立，目光只敢盯着自己脚下的金砖缝隙。
朱祁镇没有立刻坐上那张龙椅。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御阶边缘，居高临下，俯视着这群帝国的精英。
“朕，回来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从土木堡的尸山血海，从风雪怀来的绝境困守，从居庸雄关的烈焰焚城…朕，回来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头。那血淋淋的历程，此刻被这位归来的帝王亲口道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和压迫感。
“金英！”朱祁镇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刃！
“臣在！”早己被剥去蟒袍、仅着囚衣、形容枯槁的金英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死死按着肩膀，拖拽到御阶之下，如同一条被抽去骨头的蛆虫，在地。
“你，内侍阉宦，本为皇家鹰犬！竟敢结党营私，隔绝内外，挟持太后，操控郕王，妄图行废立之事！更欲断宣府、大同勤王之师，置朕于死地！构陷忠良，祸乱朝纲！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可知罪？！”朱祁镇的质问，字字如刀，带着滔天的怒意和帝王的裁决！
金英浑身剧烈地颤抖，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是徒劳。那冰冷的目光，早己判了他死刑。
“传朕旨意！”朱祁镇不再看他，目光扫向肃立的群臣，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不容置疑：
“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谋逆大罪，证据确凿！着即——凌迟处死！夷三族！其党羽，由锦衣卫会同东厂严查，凡罪证确凿者，一律处斩！家产抄没，充入内帑！”
“另！司礼监、御马监、东厂…所有要害内廷衙门，即刻起由朕亲自委派心腹太监接管！一应旧员，停职待查！凡有金英党羽嫌疑者，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张辅、朱勇等勋贵及刑部、都察院堂官立刻躬身领命。殿内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那是权力更迭必然的祭品。
朱祁镇的目光，缓缓移向殿门之外。风雪依旧呼啸，殿门厚重门帘的缝隙间，隐约可见一个蜷缩在雪地里的模糊身影。
“郕王朱祁钰。”朱祁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才是真正的惊雷！如何处置这位曾经的“监国”？
“臣…臣弟…在…”一个带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细若蚊蚋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伴随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朱祁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进来，在冰冷的金砖上留下一道湿痕。他头冠歪斜，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不敢抬头看那御阶之上的身影，只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朱祁镇俯视着脚下这个瑟瑟发抖、如同烂泥的亲弟弟。土木堡前的优柔寡断，被推上监国位后的懦弱无能，以及这短短数十日监国生涯中，在金英和孙太后阴影下的种种…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恨吗？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漠然和掌控生死的疲惫。
“郕王朱祁钰，”朱祁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身为亲王，受奸佞蛊惑，监国期间，举措失当，有负社稷。然念其年少无知，受人裹挟，非其本心…” 他顿了顿，清晰地看到朱祁钰的身体猛地一僵。
“着即废去监国名号！收回亲王金册金宝！降为…郕郡王！”
“即日起，幽居南宫！非诏不得出！无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着锦衣卫加派人手，严加看管！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没有诛杀，没有圈禁宗人府，而是幽禁南宫！这比死亡更可怕的、漫长无望的囚徒生涯！殿内群臣心头巨震，看向御阶上那年轻帝王的目光，充满了更深沉的敬畏！此等手段，既彰显了天家威严不容亵渎，又留下了一丝“顾念手足”的余地（尽管极其有限），更断绝了朱祁钰任何翻身的可能！冷酷，精准，帝王心术！
“臣…臣弟…叩谢…陛下…不杀之恩…”朱祁钰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尽的绝望，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被侍卫如同拖死狗般架了出去。
最后，朱祁镇的目光，投向了文华殿的方向。
“孙太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受奸佞蒙蔽，识人不明，致使朝纲紊乱…”
“着即日起，移居仁寿宫静养！非朕亲临，后宫嫔妃、外朝臣工，一律不得打扰！慈宁宫一应事务，暂由皇后（钱皇后）代掌！”
软禁！名义上的奉养，实质的圈禁！剥夺了孙太后最后一丝干预朝政的可能！这看似比处置金英、朱祁钰温和，实则是对这位曾权倾后宫的女人最彻底的剥夺！仁寿宫，将是她的冷宫！
尘埃落定！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乾清宫金阶之上，朱祁镇以雷霆万钧之势，快刀斩乱麻！逆首伏诛，余党尽扫，伪王废黜，太后退隐！旧日的权力格局，被彻底碾碎！一个全新的、由他朱祁镇绝对掌控的帝国核心，在这风雪弥漫的乾清宫中，轰然定鼎！
“陛下圣明烛照！乾纲独断！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张辅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地撩袍跪倒，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敬畏与臣服！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群臣如梦初醒，山呼万岁之声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乾清宫！这一次，再无半分迟疑，再无一丝杂念！只有对新帝绝对权威的彻底臣服！
朱祁镇端立于御阶之上，承受着这山呼海啸般的朝拜。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投映在巨大的蟠龙柱上，威严如神祇。然而，他的目光，却穿透了殿宇的辉煌，穿透了群臣的狂热，投向了更北方的风雪深处。
“众卿平身。”他抬手虚扶，声音恢复了沉稳。
“陛下！”于谦排众而出，躬身奏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金英虽诛，京师虽定，然瓦剌大军主力仍在关外虎视眈眈！也先狡诈凶残，土木堡之仇未雪！宣府、大同方向，音讯仍未完全畅通！当务之急，乃整军经武，固守京畿，严防瓦剌趁我朝局初定，再度南下！”
朱祁镇眼中寒芒一闪！是啊，内患虽暂平，外虏犹在侧！土木堡那尸山血海的景象，那刻骨铭心的耻辱，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殿内刚刚经历权力风暴、心神未定的群臣：
“于爱卿所言极是！”
“传朕旨意！”
“擢升兵部左侍郎于谦，为兵部尚书！总督京师防务！全权统筹九门守卫、京营整编、粮秣军械调度！赐尚方剑，有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之权！”
“臣，于谦，领旨！谢陛下隆恩！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于谦肃然跪倒，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
“英国公张辅！”
“老臣在！”
“朕命你坐镇中军都督府！协助于尚书，整肃京营！汰弱留强！凡怯战畏敌、临阵脱逃、与金英有染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给朕练出一支敢战、能战之师！”
“老臣遵旨！必不负陛下重托！”张辅须发戟张，眼中战意重燃！
“成国公朱勇！”
“臣在！”
“朕命你总督神机营！清点武库！全力督造火器弹药！尤其是万人敌、震天雷！怀来带来的猛火油柜，亦由你部统一调配！朕要这帝京城头，成为瓦剌鞑子的血肉磨盘！”
“臣领旨！定让瓦剌狗贼有来无回！”朱勇抱拳领命，杀气腾腾！
“户部尚书！”
“臣在！”
“即刻盘查国库、太仓存粮！开内帑！不惜一切代价，保障京师军民口粮！凡有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者，杀无赦！”
“臣遵旨！”
“工部尚书！全力征调民夫，加固城防，深挖壕堑！…”
“吏部尚书！严查各部官员，凡有懈怠渎职、与金英有旧者，即刻黜落！…”
“刑部、都察院！加快审讯金英余党！务求除恶务尽！…”
一道道旨意，如同疾风骤雨，从乾清宫的金阶之上发出！精准地落向帝国的每一个要害部门！整个帝国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经历短暂混乱后，在朱祁镇绝对的意志驱动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和冷酷，轰然运转起来！
当最后一道旨意发出，殿内群臣领命而去，只留下摇曳的烛火和空旷的大殿时，朱祁镇才缓缓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蟠龙金椅。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盘踞的龙首。然后，他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坐了下去。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一股掌控天下的力量感也随之充盈全身。
武运点悄然跳动：【武运点：3890】。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殿门，望向北方那风雪弥漫、杀机西伏的天际线。
帝阙己归，鼎己定。
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也先的瓦剌铁骑，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而他的复仇之火，亦将在那北地的风雪中，彻底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