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将河图佩放回鎏金托盘，青玉般的指甲在案几上轻叩三声。这声响动裹着太阴真火的清冽，震得琉璃盏中的寒潭冻泛起细密涟漪。霓裳鱼女广袖间的鲛绡突然凝滞，珊瑚林深处的夜明珠同时暗了三度。
"龙王以重宝相赠，想来不止观星赏景这般简单。"
她话音未落，水晶亭外游弋的龙宫侍从突然定格，宛若被封在琥珀中的虫豸。敖广执壶斟酒的手微微一顿，琼浆在空中凝成冰棱，折射出他眼底闪过的金芒。
老龙捻须长叹，额间本应莹润如玉的龙角泛起斑驳锈迹，像是被岁月啃噬的青铜器。他广袖挥动间，《沧浪图》自虚空铺展，万里江涛在帛卷上奔涌。当龙爪点向江心某处，朱砂印记突然渗出血色，将西周水纹染成诡异的暗红。
"冰主可曾听闻'三界飞虹'？"敖广的声音裹着江涛轰鸣，"此处本是地界修士往来天界的通途，自太初便由我龙族镇守。"
李默凝视印记，神识扫过藏经阁记忆。方寸山典藏的《三界通略》浮现灵台：混沌初分时，大罗圣人们以天地人三才为纲，将无量宇宙分为三界。人界乃红尘烟火处，王朝更迭、仙门林立；地界多为幽冥鬼域、神道乐土；天界则是紫府洞天、大罗道场。三界本无高下，唯道韵流转不同。
"千年前虹桥断绝。"敖广龙爪点向江底深渊，"不仅飞升者绝迹，更有堕仙逆流而出。"水晶地面突然浮现投影：披头散发的修士从虚空裂隙跌落，周身缠绕着粘稠黑雾，所过之处江水沸腾鱼虾化骨。
李默注意到那些黑雾的形态——与她当年在雪山吸收的玄阴之气同源，却多了几分癫狂之意。"这些堕仙...并非本界修士？"
"正是地界飞升者。"龟丞相佝偻着背脊，青铜匣在他枯槁的指间微微发颤。匣盖开启的刹那，森冷白雾裹挟着腐朽气息喷涌而出，殿内十二盏鲛人灯同时暗了三成。只见玄冰中封着半截青灰色指骨，断口处筋肉虬结，数十条猩红肉芽正如蛇群般蠕动，即便隔着万载寒玉，仍能听见细微的"滋滋"声——那是血肉不断再生又凋亡的响动。
"冰主且看。"老龟轻叩匣面，玄冰应声消融半寸。那肉芽突然暴长三寸，顶端裂开七腮鱼般的口器，利齿啃噬寒玉迸溅出点点火星。
龙王衮袍翻涌起浪涛纹，龙爪虚按间，指骨被重新封入三重禁制："当年老朽亲率龙子龙孙下界探查..."投影画面突变，水晶宫阙化作焦土，龙尸漂浮在沸腾的江水中，"归来的将士不足三成，且都沾染了那种邪气。"
他话音未落，穹顶蜃珠骤然大亮，光影交织中，众人仿佛置身当年的水晶宫阙：雕梁画栋正被沥青般的黑潮腐蚀，镇守阵眼的蟠龙柱拦腰折断。画面陡然转向江心，但见敖广断角染血，怀中抱着半截龙尾——那分明是他龙子的遗骸。沸腾的江面上浮着万千龙鳞，每片鳞甲上都爬满猩红纹路，随波起伏如同泣血的眼睛。
李默指尖凝出冰晶，触碰投影中黑雾的刹那，冰晶突然爬满血丝。"所以你们封了虹桥？"
"以三千龙鳞铸镇字碑，辅以西海大阵。"敖广掀开袖袍，臂上鳞片缺失大半，"但三个月前..."他龙爪虚划，投影显出江底景象：青铜镇字碑裂开蛛网状纹路，缝隙中渗出沥青般的液体，腐蚀得护阵蛟龙哀嚎翻滚。
李默忽然轻笑："龙王殿下的龟甲占卜术，当真只能占出贵客临门？"她拂袖震碎投影，琉璃亭外游弋的玄龟突然僵首——背甲上的镇压符咒正与镇字碑裂痕同步闪烁。
敖广面色骤变，龙威震得杯盘乱颤："冰主这是何意？"
"江心蜃珠投射的星图，北斗方位错乱三度；龙宫九重玉阶，第七级钱币是三百年前新铸；"李默拈起案上雪莲子，"就连这昆仑雪莲，根茎处也沾着地界的九幽土——龙王等我来收拾烂摊子，怕是不止三个月吧？"
殿内死寂片刻，老龙忽然大笑，衮袍化作粗布麻衣："好个玄寰冰主！"他额间龙角褪去华彩，露出被腐蚀的坑洼，"实不相瞒，镇字碑三百年前便己开裂。这些年靠着吞噬修士的精血，才勉强维持大阵。"
龟丞相枯槁的手指剧烈颤抖，鎏金玉匣"咔嗒"一声掀开缝隙，内里堆满修士的命牌："都是些寿元将尽之人，自愿以血肉补阵..."。暗红色的血雾顿时喷涌而出，在琉璃穹顶下凝成三百多道冤魂虚影。每块命牌皆以人骨为底，表面用精血刻着修士名讳——"青阳子"、"妙音"、"铁冠道人"，那些曾叱咤风云的名号，此刻在裂纹中渗出沥青般的黏液。
敖广的龙角突然崩落碎屑，露出蜂窝状的腐蚀孔洞。他抚过残破的犄角，指尖沾染的脓血在袍襟晕开墨色莲花："冰主请看。"龙爪轻点，命牌上浮现修士临终画面——白发老者被玄铁锁链贯穿琵琶骨，在镇字碑前化作血雾；女修元神被抽出时，七窍爬满猩红肉芽。
李默起身走向观星台，江底深渊在她眼中纤毫毕现。青铜碑上的"镇"字早己被黑血覆盖，裂缝中探出的触须正与龙宫大阵角力。每当触须挣动，玄龟背甲的符咒便剥落一片。
"冰主若愿出手..."敖广递来半卷龙绡，其上记载着虹桥构造图，"老朽以苍梧江灵脉为酬。"
李默凝视灵脉图中流转的道韵，忽然想起玉虚宫听道时，元始天尊演示的补天术。她指尖在虚空勾画，太初玄冰魄顺着灵脉走势蔓延，与黑雾形成微妙平衡。
"明日辰时，开碑验看。"
是夜暴雨倾盆，李默独坐江心礁石。冰魄剑悬于膝前，剑格处的猩红晶石与黑雾遥相呼应。她分出一缕神识探入镇字碑，刹那间天地倒转——
血月当空，地界众生在污泥河中沉浮。十二翼天魔撕裂苍穹，爪尖勾着半截飞升虹桥。李默正要细看，神识突然被猩红触须缠住，耳畔响起万千堕仙的呓语："过来...这里才是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