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踏着云头向东而行，袖袍被罡风卷得猎猎作响。三百里外的天空泛起诡异的青灰色，原本澄澈的灵气变得粘稠如浆。她降下云头查看，足尖点在虬结的古树枝桠上，树皮突然裂开细密的纹路——那些纹路竟勾勒出扭曲的人脸，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林海在脚下翻涌起墨绿色的波涛，千年古木的枝桠像痉挛的手指般扭曲生长。腐叶的腥气裹着瘴雾扑面而来，在她冰蓝的护体灵光上灼出细小的孔洞。某株被天雷劈成焦黑的古树突然颤动，暗红色的藤蔓从雷击痕中探出，每根藤须上都睁着数百只碧绿的复眼。
"倒是稀罕。"
李默并指轻划腰间剑鞘，冰魄剑未出鞘，凛冽剑气己在周身凝成霜环。藤妖千百只眼睛同时收缩，暗红藤蔓如毒蛇吐信般刺来，尖端分泌的黏液腐蚀得空气滋滋作响。霜环骤然扩张，与藤蔓相撞时爆开漫天冰晶。被斩断的藤须落地即化作血水，渗入泥土后催生出更多妖藤。
李默轻咦一声，枝头轻点，身形如落雪般飘向林间空地。身后古木轰然倒塌，万千藤须织成腥红巨网当头罩下。她终于拔剑出鞘，剑光清冷如月华倾泻，所过之处藤网凝结成冰雕。鬼面藤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啸，主干裂开布满利齿的巨口，喷出腥臭的紫黑毒雾。李默翻腕抖出七朵冰莲，莲瓣旋转着将毒雾尽数吸纳，染成墨色的莲花坠地时，方圆十里的瘴气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
林间忽然陷入死寂。
断裂的藤蔓迅速枯朽成灰，露出被妖气侵蚀的地脉。李默剑尖轻点地面，太阴真火顺着龟裂的土缝钻入地底。片刻后，整片林海蒸腾起幽蓝雾气，腐朽的古木噼啪作响，枝头抽出翡翠般的新芽。她收剑归鞘时，一只通体雪白的松鼠从树洞探出头来，爪子里还攥着半颗被妖气染黑的松果，一指点碎松果，飘然而去。
七日后行至赤焰山脉，赤焰山脉的地貌犹如被天神捶打过千万遍，焦黑的玄武岩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暗红色的岩浆在沟壑间缓慢蠕动。李默刚踏入山界，鞋底便传来灼烧的刺痛——此处地火之精己凝成实质，寻常修士怕是撑不过半盏茶功夫便要化为灰烬。
山脊处突然传来窸窣响动，数百只火蜥蜴从熔岩池中探出头颅。这些异兽背甲赤红如血，鳞片缝隙流淌着金线般的岩浆，竖瞳里跳动着先天离火。为首的三头蜥王额生晶角，角尖凝聚的炎精竟将空间灼出细微波纹。
"有趣。"李默驻足细观，发间冰莲垂落几缕太阴之气。这本是无心之举，却引得蜥群躁动。三头蜥王突然人立而起，晶角迸射的炎柱在空中交织成火网。李默屈指轻弹，北冥寒气自袖中涌出，在身前凝成七尺冰盾。炎柱撞上冰盾的刹那，冰火相激炸开漫天晶尘，待烟尘散去，有十二朵冰焰悬浮半空——地火之精被极寒道韵生生凝成固态，内里赤红火种仍在琉璃般的冰壳中跃动。
蜥群发出尖锐嘶鸣，山腹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李默正欲追击，忽见退去的蜥群在岩壁上拖曳出奇异轨迹——那些焦黑的石面剥落后，露出深嵌在山体中的古老刻纹，青灰色岩壁上赫然显现古诀残篇，字迹间隐约可见凤凰翎羽的纹路。
"难怪..."她抚过被岩浆反复冲刷却未损分毫的刻纹，"这群火蜥蜴世代守护的，竟是上古金乌族的锻体秘法。"指尖触及某个残缺的太阳图腾时，山体突然裂开缝隙，七枚流转着太阳精火的玉简从岩浆池底升起，恰与冰焰遥相呼应。挥手收起玉简，一步越过火山群，入眼是万里黄沙。
烈日将砂砾炙烤成熔金般的赤红色，李默的冰绡靴底传来细微的灼烧声。她驻足在一具斜插在沙丘上的白骨前，骸骨保持着挥剑向天的姿势，焦黑的指骨仍死死扣着剑柄。剑身布满螺旋状裂纹，断口处不时迸发幽蓝电光——那是剑气割裂时空的残痕。
"铮——"李默以剑鞘轻触断剑，金铁交鸣声骤然撕裂寂静。
霎时间，整片沙海沸腾如粥，无数白骨破沙而出。它们铠甲上的云雷纹尚在流动，空洞的眼眶里跃动着幽绿磷火。一具身披玄甲的骷髅突然挥戈劈来，戈刃裹挟着万年前的战意，在虚空中劈出细小的时空裂隙。冰魄剑自行出鞘三寸，霜色剑芒如涟漪荡开。
李默足踏七星罡步，剑尖点在那戈刃的裂隙处："尘归尘，土归土。"太阴真火顺着时空裂隙倒灌而入，霎时点燃了沙海之下的怨气长河。无数战魂在冰蓝色火焰中显形，他们破碎的旌旗上还凝结着干涸的血渍，残缺的战甲里涌出黑雾般的执念。
"吼——"沙暴化作赤色巨龙冲天而起，龙首由万千骷髅拼凑而成。李默将冰魄剑插入沙丘，剑身没入处绽开三百六十道冰棱。这些冰棱如根系般穿透九重地脉，在千丈深处缠住一尊青铜战鼓——正是古战场的怨气之源。鼓面的人皮早己风化，但鼓槌落处仍回响着"咚咚"的战吼。李默并指抹过眉心，金莲道基投射出周天星图。
当北斗第七星与战鼓的夔纹重合时，她大喝一声："破！"太阴真火顺着星轨灌入鼓腔，青铜表面浮起密密麻麻的怨灵面孔。那些扭曲的五官在冰焰中逐渐平和，最终随着一声悠长叹息，战鼓化作青烟消散。沙海突然下陷三丈，露出被掩埋的祭坛遗址。半卷焦黄的《兵解秘录》悬浮在祭坛中央，蚕丝编织的卷轴在万年风沙中完好无损。
李默隔空摄取，指尖触及卷轴的刹那，耳畔响起金戈铁马的铮鸣。卷中文字如活物般游走，记载着以杀证道的炼器邪术——是要将战死者的魂魄炼入兵器，每道亡魂皆为一道器纹。
"难怪剑气能割裂时空。"她凝视着卷末血绘的阵图，那分明是用十万生魂祭炼的诛仙阵。与方寸山正统炼器术不同，此法以怨为火，以恨为锤，炼出的皆是饮血凶兵。
卷轴突然剧烈震颤，残留的凶煞之气凝成血刃劈来，却被她周身的太阴真火炼成三颗猩红晶石。晶石落入掌心时，李默将其嵌入冰魄剑格，剑身顿时浮起血色暗纹，挥动时隐隐带起战场悲风。
某天月升时分行至苍梧江畔，江面忽生异象。万千银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凝成北斗阵图。李默观望时，江心漩涡升起白玉阶，着靛蓝衮袍的老者携风雨而来，额间龙角泛着水色光华。"玄寰冰主驾临，老龙等候多时了。"老者拱手作礼，身后江水分开，露出水晶宫阙的飞檐。
"道友是？"
"苍梧江第三代龙王，敖广。"老者袖中游出条小蛟，衔来鎏金请柬，"三日前北斗摇光移位，龟丞相占得贵客临门。"
李默广袖轻拂，冰莲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贫道明心，见过龙王。"她目光扫过鎏金请柬上的水纹，面上不动声色。细观请柬，水纹缓缓流动。她以指抚过"玄寰"二字，冰莲道基忽然与江中灵气共鸣，惊起百丈波涛。"既是天意，便叨扰了。"
踏入江心结界的刹那，琉璃穹顶折射的七彩波光映入眼帘。珊瑚林中游弋的霓裳鱼女，皆以水绡为衣，发间缀着避水珠。过九重玉阶时，李默注意到每级台阶都嵌着不同年代的钱币——最早的是黄帝时期的刀币。
"冰主请看。"敖广引她至主殿，穹顶悬着由三千六百颗蜃珠组成的星图，"此乃苍梧江三万载水文所化。"
宴席设在水晶亭中，玉案上陈设着龙宫珍馐：南海冰魄醴、昆仑雪莲子、甚至还有盏凝着月华的寒潭冻。酒过三巡，龟丞相捧来鎏金托盘，内盛一枚水纹玉佩。"此乃河图佩，取江心灵脉孕育的寒玉所制。"敖广亲自为李默送上，"持此佩可号令三江六岸的水族。"
李默抚过玉佩，摸索思绪之间，忽觉江底暗流有异，神识扫过时发现某处暗藏深渊，其内隐有玄阴之气："如此重礼，贫道受之有愧。"
"冰主不必过谦。"敖广举杯遥敬，"一百年前江底灵脉突变，若非感应到与冰主同源的气息，老龙也不敢贸然相邀。"他轻击玉盏，殿外游来十二鲛人，捧着龙绡所制的《沧浪图》徐徐展开。
图上绘着苍梧江十万载变迁，李默的目光却在某处支流停滞——那里标注着"玄阴眼"的符号，与她当年坠落的雪山地脉如出一辙。正欲细问，殿外忽然传来清越钟声。
"时辰到了。"敖广起身作请，"冰主可愿观我龙宫奇景？"
穿行在琉璃回廊时，李默察觉暗处有数道窥视的目光。廊外游过的玄龟背甲上，隐约刻着镇压符咒。待行至观星台，整条苍梧江的灵气流向尽收眼底。她借着斟茶的动作，将一缕神识附在茶雾上，悄然飘向江底那处深渊。
"此台名为'听潮'，可观三界水脉。"敖广指向东方，"冰主请看——"
顺着他所指，李默望见万里外的入海口。浊浪中沉浮着半截石碑，其上"镇"字残缺不全。未及细看，神识突然传来刺痛：深渊中的玄阴之气竟顺着茶雾反噬而来。她不动声色地震碎那缕神识，掌心河图佩微微发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