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引擎低吼着,碾过重庆雨后湿滑的青石板路。马奎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夹着香烟的手搭在车窗外,任由带着湿气的风抽打着烟灰。后座,余则成沉默得像块石头,只有偶尔望向车窗外新刷标语的目光,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马奎眼角余光扫过街景。快到余则成的新住处了,那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忽然,他捏着香烟的手指猛地一紧,几乎将烟蒂掐断。
就在那小楼斜对过,一家簇新的小店门脸刺眼地闯入视线。白底黑字的招牌,墨迹都像是没干透——“秋记虎骨药材行”。门面不大,开得却极其精准,正对着余则成二楼那扇临街的窗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马奎的脊椎,比这山城的湿雾还要刺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方向盘真皮套的纹路深深印入掌心。
“真他娘的快!”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一股混杂着恼怒和被愚弄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速度,快得邪门!快得让他这个自诩掌控一切的行动队长都措手不及。秋掌柜那张看似忠厚、实则深不可测的脸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余则成的组织,渗透力竟至于此?消息传递、选址、挂牌……如臂使指,一气呵成。这联络点,简首是贴着脸开起来的。
【弹幕:卧槽!虎骨店!秋掌柜的手笔?这么快就钉上了?!】
【弹幕:翠平呢翠平呢?说好的鸡窝小院呢马奎你个骗子!余副站长以后咋养鸡啊!】
【弹幕:楼上重点歪了吧!这速度,地下党情报网太恐怖了!马奎脸都绿了!】
【弹幕:绿了好!活该!让你坑我们余则成!坐等翠平姐来手撕马奎!】
【弹幕:撕什么撕?马奎现在还是行动队长,余则成敢动?小心被穿小鞋!】
【弹幕:穿小鞋+1!马奎这人心眼比针鼻儿还小,余副站长日子难熬了。心疼一秒。】
马奎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踩油门的脚微微松了点力,让车速显得更平稳自然。他深吸一口烟,辛辣的烟草味勉强压住了喉咙里的燥意。
后视镜里,余则成的脸依旧沉静如水,似乎对窗外那个致命的信号毫无所觉。马奎心里冷笑,装,接着装!他倒要看看,这个深藏不露的副站长,能在这张越来越紧的网里扑腾多久。
车子稳稳停在小楼门口。雨丝又细密起来,在车顶棚上敲打出沉闷的声响。
“则成兄,到了。”马奎换上一副再自然不过的、带着点任务完成后的轻松口吻,推开车门,“条件简陋,委屈则成兄暂时落脚了。不过放心,安全绝对有保障。”他绕到车尾,帮余则成提起那个半旧的藤条箱。
两人刚踏上台阶,楼下那扇黑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裤、套着件不合时宜薄毛线背心的男人探出身。他约莫三十上下,头发有些乱,脸上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以及底层小人物特有的、混合着讨好和麻木的神情。
“马队长!”男人搓着手,挤出笑容,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您来了!”
“哦,老周啊。”马奎像是才看见他,随意地点点头,转向余则成介绍,“则成兄,这位是周亚夫,就住你楼下。人老实,腿脚也勤快,有什么杂事跑腿,只管吩咐他。”
“余……余长官好!”周亚夫立刻微微躬了躬腰,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眼神飞快地扫过余则成,又迅速垂下。
余则成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伸出手:“周先生客气了,以后是邻居,叫我老余就行。”
“不敢不敢,余长官。”周亚夫双手在裤缝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和余则成握了一下,一触即分。
马奎看着这初次见面的寒暄,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周亚夫……这名字,每次提起来都让他觉得有点硌应。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职员,顶着这么个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名号,像件不合身的破衣服套在身上,说不出的滑稽。
【弹幕:噗——周亚夫???这名字认真的吗???编剧喝假酒了?】
【弹幕:哈哈哈哈!汉武帝的大将军给楼下看门大爷当邻居了?马奎你故意的吧!】
【弹幕:神TM周亚夫!笑不活了家人们!这名字起得也太大了,压不住啊!】
【弹幕:压不住+1!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掏兵符了!余副站长小心点!】
【弹幕:你们懂个屁!这叫反差萌!小人物大名字,说不定是隐藏大佬呢?】
【弹幕:隐藏个锤子!看他那怂样!洪智有太太的堂哥就这德行?关系户吧!】
马奎把藤箱递给周亚夫:“老周,帮余长官拎上去,安置好。”他转向余则成,“则成兄,你好好休息,站里还有一堆事,我先回去了。”他利落地挥挥手,转身钻进车里,发动机的轰鸣立刻盖过了淅沥的雨声。车子驶离,将那座小楼和楼下的“周大将军”甩在身后。后视镜里,余则成和周亚夫的身影在雨幕中模糊成一团灰暗的影子。
黑色轿车在迷宫般的重庆小巷里穿梭,最终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堆满破旧箩筐和废弃木料的死胡同尽头。马奎警惕地扫视西周,确认无人尾随后,才推开一扇被杂物半掩着的、仿佛废弃己久的木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狭窄、低矮、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木头朽坏的气味。马奎反手插上门栓,熟练地挪开墙角几块松动的青砖,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他矮身钻了进去。
顺着陡峭的木梯往下,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浑浊,带着地窖特有的土腥气。一盏昏黄如豆的煤油灯挂在低矮的土壁上,灯芯噼啪爆出微小的火星。昏黄摇曳的光晕,照亮了角落里堆积的东西。
那是令人窒息的金黄色。几百根大小不一的金条散乱地堆叠着,像一堆粗糙的建筑废料。几十件镶嵌着各色宝石、手工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首饰随意地丢在金条上,其中一顶凤冠的金丝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旁边还有几个敞开的、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里面塞满了卷起的银元券、花花绿绿的美钞、英镑……纸币特有的油墨和灰尘气味混合在一起。
马奎走到这堆冰冷的财富前,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压力。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拂过一根金条冰凉的表面,那沉甸甸的触感是他在这乱世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勒紧他脖颈的绞索。
“香港……”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在地窖里回荡,空洞又茫然。那是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名字,像海市蜃楼一样诱惑着他。
可怎么去?怎么把这堆要命的、见不得光的金子变成能在香港安稳度日的凭据?轮船?关卡盘查森严如铁桶。飞机?那是做梦。
吴敬中?老狐狸一个!在天津站一起捞钱时是“志同道合”,可谁知道他皮囊底下藏着什么心?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雪山”?马奎不敢赌。姓吴的胃口大,心也深,找他帮忙运金条,怕不是送货上门,最后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