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修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他不知道自已在饭后被带到客房的床上睡了多久,在无尽的思绪和浅眠中的梦境之间,他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暖炉的火焰即将熄灭,寒冷的冬夜空气让他的手指微微麻木。他越想入睡,眼皮却越轻,反而越来越清醒。独自一人无所事事的时间,让他感到无比压抑。
子修穿上这几天疲惫不堪的皮靴,独自走向寒冷的走廊。宅邸里没有仆人走动,周围寂静无声,他只能听到自已的脚步声,在宅邸里徘徊。不知不觉,他来到了积雪的庭院花园。
这是一个没有风、雪花静静飘落的夜晚,没有月光,但洁白的雪像绒毯一样,将夜晚的庭院照得微微发白。他的目光落在庭院中央有屋顶的露台上,那里几乎没有积雪,仿佛在邀请他去休息。
他坐在冰冷的石椅上,并不觉得痛苦,反而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静静地看着雪花飘落。他仿佛迷失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这种感觉让他暂时忘却了现实的烦恼,感到一丝惬意。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的气息,一个声音传来。
“睡不着吗?” 穿着厚厚的紫色外套的阿尔德雷公爵走过来,轻声问道。
“好像是。”
“不要说得这么冷漠。” 阿尔德雷公爵在子修旁边坐下,小小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
“我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本以为离开是为了寻找更多的答案,我迈出了第一步,也顺利完成了,但当我迈出第二步时,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已的脚步像踩在云上,没有踏实感?如果是这样,那把你拉到这里来,我也有责任。我真的很抱歉。” 阿尔德雷公爵像个被责骂的孩子一样,表情有些委屈。
“不…… 这是我自已的决定,我没有怪任何人。只是,有很多事情我不明白。”
“不明白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说说,我活了这么久,也许能给你一些答案。” 阿尔德雷公爵对着手心呼出一口热气。
“很多事情都很模糊,比如阿文丘的女王。我知道她是统治者,但她这次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即使她有要求,她用这样粗暴的方式,真的认为对方会轻易答应吗?”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她可能认为这样做能达到目的。穆拉克默不是一个会轻易接受他国要求的国家。从她把我们的士兵抓起来,还召集本国国民来看,她可能是想展示自已的强硬态度,这也许是一场为了树立威信的表演。但如果只是这样,她给你一封正式的书信就有些奇怪了,这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其他目的?”
“她可能在试探穆拉克默的底线。虽然很多人认为女王是个愚蠢的玩乐之人,但我不这么认为。先王去世时,她巧妙地压制了主张男系王族继承王位的家臣,顺利登上王位,这说明她有一定的手腕。我猜测,她可能在衡量阿文丘的恶行在穆拉克默能被容忍到什么程度。”
“…… 她在衡量什么?”
“她想知道穆拉克默能容忍阿文丘这个孩子的恶行到什么程度。她这次如此大胆地行事,可能是考虑到周边国家的不稳定局势。即使这件事对穆拉克默来说微不足道,但如果被视为软弱,其他国家可能会趁机侵犯。所以,即使这件事被穆拉克默上层知道,他们也可能会选择视而不见,而这将成为阿文丘未来行动的一个参考指标。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
子修听了阿尔德雷公爵的话,轻轻叹了口气。
“为了这个目的……”
“不是所有国家的君主都这样,但政治往往就是这样一些琐碎的事情,当然也有一些人会做出离谱的事情。至于这位女王,她也有可能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挑起事端。”
子修的视线游移不定。
“你还是一脸困惑,你很在意女王的事情吗?”
“不,只是…… 当时的情景。”
突然,几张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那些他一直试图忘记的事情。阿文丘的民众,他们用从未见过的丑陋表情,辱骂着被暴行对待的诺卡奇。他们那充血的眼睛,至今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阿尔德雷公爵看到子修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
“那些面孔。”
“面孔?”
子修咬着下唇。
“那些充满仇恨的眼睛和扭曲的嘴巴。那些看到别人受苦却兴奋、高兴、享受的人……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为什么能从中获得快乐?”
子修说完,站起来背对着阿尔德雷公爵。他觉得自已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哭泣的孩子,他不想被人看到。
“你似乎看到了很不好的东西。不过,我能理解那些人的心情。”
子修惊讶地回头看着阿尔德雷公爵。
“你是说那些看到别人受苦还能笑出来的人吗?” 子修的话中带着一丝挑衅。
“看到残忍的行为而感到愉悦,这是人性的一部分。虽然我们可能不认同,但我们可以理解。阿文丘的民众可能并不是天生喜欢看到别人受苦,他们如此狂热,可能是因为长期以来对穆拉克默的不满和怨恨。”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要从穆拉克默征服阿文丘说起。穆拉克默虽然拥有强大的武力,却没有夺取阿文丘的主权,只是剥夺了他们的军事力量,让他们缴纳合理的税收。这种宗主国和附属国的关系一直延续至今,阿文丘的民众没有保护自已的力量,却要纳税,这让他们对穆拉克默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感,他们认为自已的不幸都是宗主国穆拉克默造成的,这种怨恨不断积累,变得无法控制 ——”
阿尔德雷公爵停顿了一下,表情忧虑地叹了口气。
“—— 也许,当初穆拉克默应该直接把阿文丘纳入自已的版图,这样就不会有现在的问题了。穆拉克默对阿文丘的税收征收其实很合理,比本国国民的负担要轻得多,但生活在小国的他们可能无法理解。女王利用了民众的不满,把它作为自已政治的宣泄口,她伤害穆拉克默国民的行为,在民众眼中可能就像救世主一样。”
“他们也在受苦,所以就可以被原谅吗?”
阿尔德雷公爵微微一笑,但这绝不是嘲笑或轻视。
“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你能否理解并记住他们的处境。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至少你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阿尔德雷公爵伸出小手,轻轻弹了一下子修的脸颊,微笑着说。
“你能做到的。”
“我能做到吗?”
“年轻时,人们用心灵去感受事物,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会逐渐根据经验和知识来行动。即使你不想这样,总有一天你也会如此。烦恼是年轻人的特权,你可以尽情地苦恼,不要感到羞耻。”
阿尔德雷公爵站起身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和你聊天很愉快,谢谢你。”
子修看着阿尔德雷公爵离开,突然喊道。
“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听我倾诉。”
“去休息吧。”
阿尔德雷公爵说完,走进了宅邸。
子修再次回到寂静的庭院,他觉得和阿尔德雷公爵聊天后,心中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他拿起扶手栏杆上堆积的雪,揉成一个雪球,随意地扔了出去。雪球落在白色的绒毯上,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痕迹。
子修的脚步比来时轻松了一些,他回到了自已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