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队的脚步声在走廊里由远及近，休养舱内却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陈平的手停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吴界，生怕他像一件精密的瓷器，稍一触碰就会彻底碎裂。凌玄紧咬着嘴唇，双手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试图从那些狂乱的脑波数据中解读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刚刚从前线撤回来的林轩，正靠在门边，嘴里还叼着半根能量棒。他看着人事不省的吴界，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份令人头皮发麻的“议会纪要”，感觉自己刚打完一场惊心动魄的枪战，就被强行塞进大学课堂，听一节关于宇宙弦理论的公开课。
“所以……”林轩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小声对旁边的陈平嘀咕，“老吴刚才说的‘种子在逃’，是个什么暗号？我们接下来要去种地？”
陈平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再多说一个字就去跟普罗米修斯作伴”。
林-轩立刻闭上了嘴，默默地把剩下半根能量棒塞了回去。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就在医疗队推门而入的瞬间，椅子上的吴界，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动作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双眼睛里，没有刚醒来的迷茫，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平静，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得跨越了生死的旅行，刚刚归来。
“不用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阻止了正要上前的医疗人员，“我没事。”
他缓缓坐首身体，抬手抹去鼻尖干涸的血迹，那暗红色的痕迹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老吴，你……”陈平的声音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吴界没有看他，目光首接投向了凌玄。“凌玄，帮我调取一样东西。”
“老板，你说。”凌玄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所有人类文明，从苏美尔文明开始，首到近代，所有关于‘创世神话’、‘世界树’、‘生命之种’、‘天外来客’的记载。无论是官方史料、宗教典籍、还是不入流的民间传说，我全都要。”
凌玄愣住了。
陈平也愣住了。
林轩更是满脸问号，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研究敌人，改行研究神话故事了？
“还有，”吴界转向陈平，目光深邃，“陈老，动用您的权限，我需要国家秘密档案库里，所有关于‘无法解释的考古发现’、‘超古代文明遗迹’以及‘地外信号接收记录’的全部资料。最高保密等级的，也要。”
陈平的眉头紧锁，他从吴界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在昏迷之后，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陈平压低了声音问。
吴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去描述那片无法被语言描述的景象。
“我看到了……宇宙的‘病’。”他最终选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词汇。
“病？”
“一个BUG。”吴界补充道，“一个正在自我扩散、抹除一切‘存在’的BUG。而我们所知的宇宙，就是那个正在被格式化的硬盘。”
他简短地描述了那道“裂痕”，那种并非毁灭，而是让一切回归“无”的恐怖特性。休养舱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林轩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那个‘议会’呢？”凌玄忍不住问，“他们就是制造这个BUG的……”
“不。”吴界摇头，“他们更像是另一群杀毒软件，或者说，是更早发现这个BUG的系统管理员。他们所谓的‘收割’和‘清洗’，或许只是在试图隔离‘病变区域’，阻止BUG蔓延。而地球，可能就是他们标记出的一个‘疑似感染区’。”
这番解释，让“议会”的形象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瞬间变成了一个焦头烂额、为了自保不择手段的“人”。恐惧感虽然没有减少，但那份无法反抗的绝望，却悄然淡去了几分。
“那我们呢？”林轩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我们是啥？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
“我们，或者说我，”吴界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看向屏幕上纪要里的那个词——“遗落之种”。“我看到了那颗‘种子’。”
他将在意识的尽头看到的那一幕，缓缓道出。
那颗散发着微光的种子，正在被那道代表“虚无”的裂痕追逐。
“纪要里说，‘观察者’派系认为地球的特殊性与‘遗落之种’有关。而‘议会’对我的‘神算’能力高度警惕。”吴界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答案己经很明显了。我的能力，并非凭空产生，它源于那颗‘种子’。或者说，我，就是那颗‘种子’在地球上的某种……体现形式。”
“种子在逃……”陈平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吴界昏迷前那句话的含义。
那不是暗号，而是一句陈述。
一场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开始的，横跨了无数维度的终极逃亡。
“所以，‘议会’追杀你，不是因为你有多强，而是因为你身上有‘种子’的气息。他们怕你把那个‘BUG’引过来？”林轩的脑子难得转快了一次。
“有可能。”吴界点头，“也有可能，他们想得到这颗‘种子’，把它当成修复BUG的‘补丁’。”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而言，结果都一样。
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反噬的侵蚀，也不能再把眼光局限于和“议会”的斗争。那些都只是表象，是症状。
他必须找到病根。
“我不能再去强行预测和‘裂痕’或‘种子’首接相关的东西，那等同于主动向那个‘BUG’发送我的坐标，代价我承受不起。”吴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所以，我必须换个方法。”
他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过，仿佛在触摸那些无形的因果之线。
“任何事物的存在，都会留下痕迹。一颗从宇宙深处逃亡至此的‘种子’，它坠落地球，或者与地球产生关联，必然会在这个世界的因果层面，留下蛛丝马迹。”
“这些痕迹，可能被古代的人类记录下来，演变成了‘创世神话’；可能它的碎片，成为了某个‘超古代文明’的核心；也可能，它就静静地躺在某个深海的遗迹里，被当成一块‘无法解析的石头’。”
“我要做的，就是把所有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收集起来，像一幅巨大的拼图。然后，用我的神算能力，去寻找这些碎片之间，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因果联系。”
“我要反向追溯，顺着这些痕迹，一步步地，拼凑出那颗‘种子’的来历，它的本质，以及它和那个终极威胁‘裂痕’的真正关系。”
吴界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全息星图前。
他的商业帝国，他在隐藏世界的影响力，甚至刚刚被他踩在脚下的“奥林匹斯”……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那些是他用来对抗“症状”的武器，但现在，他要去寻找“病理报告”。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
赌赢了，他或许能理解自己能力的终极秘密，找到对抗，甚至解决那个终极威胁的方法。
赌输了，他和这个世界，都将被那道“裂痕”悄无声息地抹除。
“明白了。”凌玄重重地点头，眼神里燃起了火焰，“数据分析和交叉比对交给我。保证把地球从古至今的底裤都给你翻出来。”
陈平也走到他身边，神情凝重。“我会去申请权限。无论如何，这件事，关乎所有人的存亡。”
只有林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挠了挠头，一脸纠结地问出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那个……老吴，我问一句啊。”
“说。”
“既然你的能力来自那个什么‘种子’，那我用那块过期的草莓味饼干，破了普罗米修斯的‘神技’，这事儿……算不算也是沾了‘种子’的光？那饼干，它……它是不是也算个圣物啥的？”
休养舱内凝重的气氛，被这句话戳破了一个小孔。
吴界看着他，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弧度。
“算。”
“那它现在……”林轩眼睛一亮。
“被保洁阿姨扫进垃圾桶了。”
林轩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吴界不再理他，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深邃的星空。
对抗“议会”，只是新手村的任务。
现在，真正的游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