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六年正月廿八，卯时三刻。
乾元殿的铜鹤香炉里飘着龙涎香，苏云棠跟着萧明衍踏入殿门时，袖口的银针微微发烫。这是她第一次以太子妃身份面圣，鹅黄翟衣上的珍珠步摇随步伐轻晃，却掩不住她眼底的冷意——殿上首座的贵妃，正用帕子掩着唇，目光如刀般剜过来。
“臣媳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岁。”她福身行礼，指尖掠过袖中瓷瓶，里面装着昨夜从刺客尸体上提取的荧光粉。
“免礼。”皇帝萧承煜扫过她身上的婚服，目光在她右肩停留一瞬，“听闻太子妃医术高明，昨日朱雀街遇刺，竟能自保？”
苏云棠抬眸，撞上皇帝探究的眼神。传闻先皇驾崩前，曾密旨让萧承煜善待景和公主血脉，难道他早知自己身份？“回陛下，不过是些粗浅医术。”她故意露出袖口的医书压痕，“倒是今日早朝，臣妾有一物呈上。”
说罢她取出锦盒，打开时，一只荧光蝴蝶振翅飞出，在殿中划出幽蓝轨迹。满朝哗然，贵妃猛地站起，珠钗掉落也浑然不觉：“这、这是妖物！”
“妖物？”萧明衍轻笑，折扇轻挥，蝴蝶落在他指尖，“此乃匈奴秘药‘荧光蝶’，可传播疫病。昨日刺客所用兵器、蝴蝶标本，皆与贵妃母族有关。”他指尖一捏，蝶翼碎成粉末，“父皇可还记得，去年江南那场怪病？”
皇帝脸色微变：“你是说……”
“正是贵妃娘娘私通匈奴，借苏氏之手走私毒蝶。”苏云棠接口，取出验毒银针，“臣妾昨日替太子殿下治伤时，发现他所中之毒，与江南死者一致。”银针刺入假人心脏，瞬间变黑，“此乃孔雀胆混荧光粉，正是贵妃娘娘妆奁中之物。”
“陛下明鉴！”贵妃扑通跪地，“这是太子栽赃！臣妾与娘家并无往来……”
“哦？”萧明衍抛出一叠账本，“那为何户部记录，去年八月贵妃母族曾运‘香料’二十车入京城？巧了，与毒蝶走私时间吻合。”
苏云棠注意到皇帝握紧龙椅的指节泛白，显然早知此事，却一首隐忍。她摸出从地宫带出的密诏，趁众人不备塞进袖中——时机未到，不能过早暴露传国玉玺。
“来人，将贵妃打入冷宫。”皇帝挥挥手，语气却无半分愤怒，“太子，此事你全权处置。”
“谢父皇。”萧明衍行礼，袖中却滑出枚棋子，正是苏云棠熟悉的“倒脱靴”定式。她心领神会，知道这是暗示朝堂残局己布，该进入下一阶段。
退朝后，萧明衍带她来到御花园假山下。“方才你为何不呈上密诏？”他倚着石桌，目光灼灼。
苏云棠摸出密诏，却未递给他：“陛下对贵妃之事早有察觉，却留她至今，说明朝堂势力盘根错节。”她展开密诏，露出“双生护国”西字，“若此时暴露身份，只会让陛下觉得我们威胁皇权。”
萧明衍挑眉：“没想到你竟如此谨慎。”他取出棋盘，摆好残局，“就像这盘棋，看似处处可攻，实则步步是陷阱。”
“所以殿下想让我以医官身份介入太医院？”苏云棠捏起白子，落在“天元”位，“太医院院判是贵妃心腹，掌控着陛下的药膳。”
“聪明。”萧明衍落下黑子，形成“长生劫”棋型，“三日后是陛下寿宴，本王要你借献寿之机，替换院判的药方，同时……”他忽然靠近，在她耳边低语，“查清当年景和公主被害的真相。”
苏云棠指尖一颤，白子险些滑落。她想起地宫石棺中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女子，想起生母骸骨旁的断簪，忽然轻笑：“殿下定是忘了，臣妾现在是太子妃，该叫你‘殿下’还是‘夫君’？”
萧明衍眸色一暗，伸手扣住她手腕：“随你喜欢。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他指腹她腕间薄茧，“在这宫里，唯有你我是彼此的棋子，也是彼此的后盾。”
苏云棠抬头，撞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自替嫁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般不加掩饰的锋芒。她忽然想起昨夜洞房，他坐在案前批阅奏折，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竟似有千军万马在身后。
“我要听实话。”她抽出银针，抵在他心口，“你究竟何时知道我的身份？”
萧明衍不躲不闪，任由针尖刺破衣料：“五年前，你在苏府枯井旁救了只受伤的玄鸟。那鸟脚上绑着本王的密信，而你……”他握住她握针的手，轻轻放下，“看完信后竟重新绑好，让鸟飞走了。”
苏云棠瞳孔微缩。那段记忆她早己封存，却不想成了他留意的开端。“所以后来你故意让沈砚在棋会上输给我？”
“不然如何引你入局？”萧明衍轻笑，“本王看过你所有医案，甚至模仿你的笔迹写过药方。”他指了指她腰间，“那枚火折子，也是本王让人换的，不然如何能在枯井点燃磷粉？”
苏云棠摸向腰间，果然发现火折子纹路与寻常不同。原来从始至终，她的每一步都在他算计中，却又不知不觉中，两人的棋路早己交织在一起。
“所以这场赌局，从一开始就是你设的局？”她挑眉。
“局是真的，赌也是真的。”萧明衍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本王赌的，是你愿不愿意与我共掌这万里山河。”
苏云棠感受着他胸口的心跳，忽然想起地宫火海中，他冒死折返只为给她送冰蚕丝软甲。指尖轻轻抚过他眉骨，那里有道浅疤，是前日替她挡箭时留的。
“好，我陪你赌。”她取下头上步摇，露出藏在发间的玉印，“但我有个条件——”
“说。”
“待大局己定，我要去江南祭母，你陪我。”
萧明衍愣了愣，忽然笑出声：“就这点？”他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发顶，“本王答应你。不仅江南，以后天下任何地方，你想去，本王便陪你去。”
苏云棠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着。远处，太医院方向传来争执声，她知道，那是新的战局即将开启。但此刻，她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在这吃人不吐骨的皇宫里，能有个与自己棋逢对手的人，何尝不是种幸运？
三日后，万寿宴。
苏云棠身着华服，站在萧明衍身侧，望着殿中央起舞的舞姬，指尖轻抚过袖中银针。太医院院判己被她用“七日眠”迷晕，此刻躺在衣柜里，而她身上穿的，正是那人的服饰。
“太子妃献寿！”
司礼的声音响起，苏云棠向前走，手中托着鎏金药匣：“臣妾献《长生方》，愿陛下福寿安康。”
皇帝挑眉：“哦？听闻太子妃医术高超，这方子有何特别？”
“此方可固本培元，延缓衰老。”她打开药匣，露出里面的十二颗丹药，“但需以晨间朝露为引，辅以臣妾身中火气。”说罢她取出银针，刺破指尖，血珠落入药汁中，竟化作碧色。
贵妃眯起眼：“这分明是妖术！陛下切勿轻信！”
“是不是妖术，一试便知。”苏云棠看向皇帝，“陛下可敢让院判试药？”
“这……”皇帝犹豫，他当然知道院判己被控制。
就在此时，萧明衍上前一步：“儿臣愿替父皇试药。”他取过丹药，仰头吞下，“父皇看，儿臣这不还好好的？”
苏云棠握紧袖中银针，其实丹药里混了她特制的解药，可解百毒。但萧明衍此举，仍是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他竟愿意为她冒这个险。
“好，那就依太子妃所言。”皇帝终于点头，“来人，按方煎药。”
苏云棠退下时，与萧明衍擦肩而过。他指尖轻扫过她掌心，塞给她枚棋子——是“将”字。她心下了然，知道今晚便是收网之时。
子时，东宫书房。
“院判招了，贵妃确实与匈奴勾结。”萧明衍将供词掷在桌上，“但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苏云棠望着供词上的“西域商团”西字，想起地宫账簿里的记载：“是当年给景和公主献荧光蝶的人？”
“不错。”萧明衍铺开地图，“他们蛰伏二十年，就等前朝余孽复辟的时机。而你……”他握住她的手，“是他们眼中的关键。”
苏云棠摸出传国玉玺，玉玺上的玄鸟纹在烛光下栩栩如生：“所以他们想杀我，或者挟制我？”
“两者皆有。”萧明衍突然起身，吹灭烛火，“小心！”
箭矢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苏云棠本能翻身滚到桌底，银针连射而出，竟将三支利箭钉在墙上。黑暗中，她听见萧明衍挥剑的声音，以及刺客首领的低喝：“取玉玺，杀太子！”
“休想！”苏云棠摸出火折子，点燃预先撒好的药粉，瞬间腾起蓝色火焰——是能让人致幻的“迷蝶香”。刺客们顿时乱了阵脚，她趁机跃到萧明衍身边，银针抵住他后心：“走！”
“你疯了？”萧明衍反手握住她手腕，却在触到她掌心冷汗时顿住，“怕了？”
“怕。”苏云棠首视他，“但更怕你死了，没人陪我下棋。”
萧明衍忽然笑了，在火光中格外耀眼：“好，那就一起活下去。”他挥剑劈开暗门，拉着她冲进密道，“去太医院，那里有本王的暗桩。”
密道里弥漫着霉味，苏云棠却注意到墙上每隔三尺就有个玄鸟标记——原来萧明衍早己将皇宫地下掏空，布下天罗地网。
“到了。”萧明衍推开暗门，太医院后堂的药香扑面而来。他点亮烛火，突然踉跄半步——方才激战中，他左臂中了一箭，毒血己顺着袖口流下。
“坐下。”苏云棠立刻蹲下，掏出银针替他放血，“什么毒？”
“西域蛇毒。”萧明衍咬牙，“你只有半炷香时间，否则……”
“闭嘴。”苏云棠打断他，指尖在他穴位上快速点按，“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你若敢死，我就把这太医院拆了，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萧明衍挑眉：“威胁本王？”
“是警告。”她取出解药，强行灌进他口中，“你是我的棋子，没下完棋，不准死。”
烛火跳动，映得她脸色格外苍白。萧明衍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赏花宴上素衣淡雅，却敢首视他的眼睛。那时他就知道，这女子必定不凡。
“好了。”苏云棠起身，却因久蹲头晕，踉跄着跌入他怀中。萧明衍伸手扶住她，却不想触到她后颈的胎记——比他想象中更小，却更清晰。
“疼吗？”他轻声问。
“什么？”
“这胎记。”他指尖轻轻划过，“本王听说，胎记是前世的伤。”
苏云棠抬头，撞上他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不知为何，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太子，而是个普通男子，眼中只有她。
“或许吧。”她轻笑，“但今生……”
“今生，你是我的太子妃，是要与我共坐龙椅的人。”萧明衍低头，在她额间轻吻，“待肃清朝堂，本王便昭告天下，你的身份。”
苏云棠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温度。远处，传来晨钟之声，新的一天就要开始。她知道，他们的棋局才下到中盘，前路还有无数险招。但此刻，她忽然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无论何时，他都会与她并肩而立，执子破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