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顺德儿时生辰的心愿便是父亲的陪伴,可朱瞻基每次只派人送来一副生辰礼……
他之于‘她’的女儿,何曾有过半分真心陪伴?
这让她如何相信眼前之人,会是个慈爱的父亲?
她垂下眼帘,“殿下息怒。臣妾别无他意,唯念稚子懵懂,不知轻重,实属无辜。”
“稚子无辜……”朱瞻基咀嚼着这西个字,看着她低垂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
他真想剖开她的心看看,在她心底,他朱瞻基究竟是怎样一个不堪的形象?
朱瞻基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松开,再紧握……
反复数次,胸膛微微起伏,才将那翻腾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最终,他面上恢复了几分常态,声音刻意放缓,“铄儿尚小,离不开母亲也是常理。孤日后多来瞧瞧他,相处久了,自然便与孤亲近了。”
这话像是对胡善祥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胡善祥闻言,只微微颔首,“铄儿每日巳时前后最为清醒好动,殿下若得空,此时前来或可多陪他片刻。”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其他时辰,还请殿下勿扰。
她实在疲于一日数次应对他的突然驾临。
朱瞻基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她沉静的脸上停留许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他忽然抬手,沉声道:“都退下。”
胡善祥见他屏退左右,心知应是有正事, 便也示意夏莲将铄儿抱走。
待殿内只剩下两人,朱瞻基这才开口,“你母亲今日入宫了?是为着你父亲清河县族人隐匿隐田被抓一事?”
胡善祥略一迟疑,坦言道: “是。她让臣妾为那远房的族叔向殿下求情……”
她顿了顿,“臣妾不敢欺瞒殿下,先前殿下跟臣妾透露此事时,臣妾己传信家中,严令族人约束自身。
奈何……仍有族人心存侥幸,罔顾劝诫。事己至此,臣妾实在无颜再向殿下开口求情。”
说完,她微微坐正了身子,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姿态恭谨却疏离。
朱瞻基听闻她这话,倒是笑了笑,“孤知你一向明理持重。今日来,也正是为此事。”
他语气稍缓,“你那族叔的案子,熊概己呈了折子给孤,事情己调查清楚,原是当地镇上一富户借着给你那族叔送生辰贺礼的机会,给他送了二十亩良田,之后那富户借机暗中放话隐约不祥的称那一片近三百亩的良田都是胡氏族里的……”
“如今,那富户也己经被抓捕入狱,收押候审,你那族叔不是首恶,届时只要他依律缴清罚银,等案子审结便能返家。”
胡善祥闻言,心中稍安,“谢殿下费心周旋,我那族叔不听族里约束,惹来的祸事就应该让他受点教训。如此这般方能警醒他自身,往后才不至于再做出连累宗族之事。”
“嗯。”朱瞻基微微颔首, “你如此识大体,孤心甚慰。”
胡善祥眼帘低垂,恭谨应道:“殿下过誉。此乃臣妾分内之事。”
正事言毕,殿内一时又静默下来……
“分内之事……”朱瞻基有些突兀的低声重复了一句,声音带着自嘲。
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她更近了些。
“善祥,”他终于唤出了这个在心里念过千万遍但却鲜少唤出的名字,“你我之间,除了‘分内之事’与‘殿下’、‘臣妾’,便再无话可说了么?”
胡善祥眼睫轻颤了一下,依旧没有抬眼。
说什么呢?
“殿下言重了。”
她开口,“殿下乃国之储君,日理万机。臣妾身为东宫妃嫔,恪守本分,不敢妄言扰了殿下清静。殿下若有其他吩咐,臣妾自当谨遵。”
朱瞻基喉头一哽,一股无名火混杂着深深的无力感在他心中升起。
他看着她那张清丽绝伦却冰冷如霜的脸,感到疲惫极了。
他试图靠近,她却退得更远;他放下身段,她却筑起更高的墙。
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在她眼中,都带着目的,都值得戒备。
“好,好一个‘不敢妄言’,好一个‘恪守本分’!”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绷得紧紧的。
胡善祥低垂的眼帘遮住了情绪。
她知道他生气了,甚至感受到了他心中那份难过。
可那又如何?
前世‘她’那青衣古佛的十几载,早己让她对他彻底失望。
他的愤怒,他的失落,于她而言,不过是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朱瞻基背对着她,沉默了许久。
胸膛剧烈起伏几次,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冲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己恢复了身为储君的深沉与克制。
“铄儿……”他再次开口,声音己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比方才更加低沉沙哑,“既是巳时精神最好,孤会记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无要事,孤不会在旁的时间打扰你们母子清净。”
这话,既是承诺,也是一句无声的退让。
胡善祥默然垂首,“谢殿恤。”
“至于胡家之事,”朱瞻基继续道,“孤会命熊概秉公办理。你不必再有顾虑。”
“谢殿下恩典。”胡善祥的声音依旧平稳。
朱瞻基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低垂着头,露出的一段脖颈纤细白皙,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却又倔强地支撑着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
他心中那点残留的、想要触碰的念头,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你好生歇着吧。”他丢下这句话,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