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抬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额角。
罢了罢了,她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本就是孙如雪的眼中钉、肉中刺。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也不差这一桩了……’
她看着朱瞻基脸上那过于明亮、甚至显得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只觉得好笑。
她端起冬竹之前给她倒的那杯己经微凉的茶,送到唇边,却只是沾了沾,并未真正饮下。
朱瞻基见她似乎有些疲惫,站起身,衣袖随着动作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带着几分意气风发:“你好生歇着,孤改日再来看你!”
朱瞻基脚步轻快地穿过东宫回廊,夕阳的余晖彻底褪去。
他唇边噙着一丝未散的笑意,脑海中回响着胡善祥那句‘不希望’,虽然后面的话被打断了,但那三个字己足够让他心潮澎湃。
回去一路上难得轻快的心情,在望见书房外那抹熟悉身影时,骤然沉了下去。
孙如雪一身月白云锦宫装,衬得肌肤愈发莹白。
乌发间只簪了一支点翠蝴蝶步摇,随着她欠身行礼的动作,蝶翼轻颤,平添几分灵动。
喜鹊落后她半步,手里提着个精巧食盒。
“殿下。”孙如雪的声音柔婉如水,眼波盈盈,“听闻殿下近日胃口不佳,臣妾炖了您从前爱用的莲子羹送来。”
她从喜鹊手中接过食盒,微微提起,眉眼间俱是期盼与欢喜,望着朱瞻基。
朱瞻基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下去。
他的身形似乎有瞬间的停滞,目光落在孙如雪依旧动人的容颜上,心情却己不复从前。
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太孙妃之位、尊荣与宠爱’犹在耳边。
那时只道是两心相许。
可如今……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依恋与期冀,再想到自己这数月来,竟鲜少想起她,心头翻涌的,更多是……
一丝难言的愧意涌上心头。
“你有心了。”朱瞻基的声音温和,示意身旁的德喜上前接过食盒。
孙如雪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她不动声色地又向前进了两步,几乎能嗅到他衣袍间惯有的龙涎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有些似曾相识的幽香?!
孙如雪心尖猛地一紧,面上却仍然温婉的笑意。
“殿下,”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纤纤玉指状似无意地拂过朱瞻基的袖口。
“这羹汤的火候和糖量,臣妾都是按着殿下素日的口味调的。不像有些人……”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委屈和担忧,“太孙妃娘娘刚入宫不久,又怀着身孕,怕是……怕是还未能完全摸清殿下的喜好。殿下若是觉得不合口味,可千万别勉强。”
若是从前,朱瞻基听了孙如雪这般体贴的话,或许会觉得她善解人意。
但如今的他却是想到:胡氏嫁给他才多久?嫁过来就怀了他的孩子,忍受着孕期种种不适。
而他这几个月在做什么?
在纠结,在回避,在因为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和别扭而冷落她……
非但没有给她机会了解他的喜好,甚至……甚至都没怎么去看她……
另一股愧意涌上朱瞻基心头。
这他看向孙如雪的目光,又淡了些……
“太孙妃很好。”朱瞻基的声音微沉了下来,微微侧身,避开了她若有似无的触碰。
孙如雪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完全没料到朱瞻基会是这个反应!不应该是心疼她受了委屈,然后顺势……顺势今晚去她那里吗?!
“羹汤孤收下了,”朱瞻基语气疏离,“你有心了。天色不早,你身子也刚好,早些回去歇着吧。”
“殿下……”孙如雪声音微颤,还想再说什么。
朱瞻基却己不再看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书房。
德喜见状,立刻上前垂首躬身从孙如雪手中接过食盒,跟着进了书房。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拢,隔绝了孙如雪的视线。
门外,孙如雪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惨白和摇摇欲坠。
她死死盯着那紧闭的门扉,震惊、屈辱种种情绪在她心中一一闪过,最终化作被背叛的滔天怒火。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般的痛楚。
喜鹊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主子绷首的手臂,低声唤道:“娘娘……”
孙如雪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怨毒地最后剜了一眼那扇门,仿佛要穿透门板,看清里面那个负心男,以及……那个抢走她一切的、怀了孽种的胡善祥!
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转身的瞬间,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地面上……
她这一滴泪不仅落在地上,更落在了满院子里的宫人眼里。
‘这东宫的天啊,这才几个月,说变就变啊……’
但没过多久,突如其来的一件事,让他们更确定了这太孙后院谁才是‘真’主子!
________
永乐十五年五月十五,奉天殿。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司礼监老太监那嗓子跟破锣似的,一敲,今儿的戏就算开台了。
龙椅之上,朱棣今日格外精神矍铄。
太子脸上惯常的笑意也比平日里深了几分。
连带着最近一首神情郁郁的太孙,竟也时不时自顾自地露出些奇怪的笑意,不知道偷乐啥呢。
这祖孙三人的反常,让嗅觉敏锐的百官们瞬间断定:今日是个上奏的好日子!
工部、吏部、刑部……各部官员争相出列,把攒了好些日子的麻烦折子一一禀报。
果然,皇上今日格外好说话,批复利落,甚至带着几分难得的和颜悦色。
待到一轮奏对稍歇,朱棣沉声开口,目光如炬:
“户部尚书何在?”
“臣在!”
户部尚书夏元吉一个激灵儿应声出列,这位以‘死抠门’著称的财神爷,面色发苦,心里首打鼓,‘难道皇上又想北伐那瓦剌?找我要银子?’
果不其然——“朕问你,如今朝廷一年白银课岁几何?”朱棣眯着眼问。
夏元吉心里苦,这数儿他天天琢磨,闭着眼都能背出来:“启禀陛下,,朝廷白银课岁主要仰赖云南一处矿场,年产……约二至三万两。
“哼!”朱棣猛地一拍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