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依言坐定,垂眸应道:“殿下说笑了,臣妾不敢当。”
她目光投向满桌佳肴,“殿下可曾用膳?若还未曾,不如一同用些?这些菜肴,臣妾还未动过。”
朱瞻基本欲推辞,话到口边却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弯:“如此甚好。今日倒是托了你的福,孤也沾沾光,尝尝这御膳的滋味。”
他撩袍在胡善祥对面坐下。
胡善祥闻言,唇角微微抿了一下,“殿下莫要再打趣臣妾了。”
她心里明镜似的,作为皇祖父曾经天天挂在嘴边的‘好圣孙’,御膳他怕是早就吃腻了。
他今日突然前来……是为他那‘青梅竹马’的孙良嫔讨说法来了?
心中念头一闪而过,胡善祥握着银箸的手指微微一顿,但随即又恢复平静。
殿内一时只剩下轻微的碗碟碰撞声。
首到冬竹带着宫女将残羹撤下,又奉上一壶清冽的雨前龙井。
朱瞻基呷了一口清茶,却并未放下杯盏。
他的手指着温润的杯壁,瞧着面上带着些犹豫迟疑。
又连呷了两口茶,终于,他抬眸,目光落在胡善祥身上:“你……最近身子可还好?孩子……可曾闹你?”
这段时日,他心中天人交战。
理智一遍遍的提醒他,胡氏怀着他的嫡长子,他应当多多关心,常来探望。
可每每行至半途,另一个念头却勒着他的心:他去了,她是真的欢喜,还是……只是碍于身份的敷衍?
这两种念头拉扯着他,将他这段时间折磨得不轻,人也清瘦了几分。
而这几分落在胡善祥眼里,意外地觉得他今日似乎顺眼了些。
她不动声色地多打量了他几眼,方才确定——大约是他身上那股子“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桀骜骄矜劲儿去了几分?
“劳殿下挂心,臣妾一切都好。”胡善祥声音平和,“皇祖父、父亲和母妃都格外体恤臣妾,臣妾这儿的衣食住行无不精心,再没有什么不妥帖的了。”
这话,显然戳到了朱瞻基正敏感着的神经,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心里可有怨我?怨我这段时日……来得少了?”
终于将这话问出口,可又有些不敢听她的回答。
既怕听到怨怼,又怕听到……
她会如何回答?
就在朱瞻基的心绪快要拧成麻花时,胡善祥开口了。
她避开了这个烫手的问题,语气温婉:“臣妾明白殿下日理万机,”
胡善祥看他这副变得有些‘矫情’的样子,突然有几分腻歪。
不想跟他迂回了,干脆道:“殿下今日可是为孙良嫔而来?若殿下是心疼孙良嫔,欲为其说情,那请恕臣妾不能从命。朝令夕改,乃上位者之大忌。”
迎上朱瞻基有些错愕的视线,她补充道:“若臣妾不到一日便更改命令,日后在这东宫,臣妾说出口的话,还有何威信可言?此事关乎东宫规矩,还请殿下恕罪!”
今日皇祖父那道御膳,己让她心中大定。
无论皇祖父是不喜孙如雪,还是希望看到她能自己‘立’住,那份支持的态度己然摆在了明面上。
她的地位,至少在皇祖父和太子健在时,稳如磐石。
即便是上辈子,‘她’也是等到这两位靠山都不在了,才被废黜。
朱瞻基闻言一怔,他确实是为孙氏之事而来,但目的却并非求情……
他压下心头那点被误解的烦躁,目光定定地看着胡善祥,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孙氏言行确有过失,你让她按规矩来请安,无可厚非。孤今日来……是想问你……”
他顿了一下,“那说孤后院空虚,要为孤添置新人。如今孙氏己解了禁足……你,可还坚持当日想法?”
胡善祥心中了然,虽然她猜测朱瞻基是为了他那个‘小青梅’非要守身而不愿纳新人。
但既然己知他不愿纳妾,那她自然不会强求去触这个霉头,“如今孙良嫔既己解了禁足,能重新侍奉殿下左右,殿下有了贴心人伺候,臣妾就可放心了。”
这‘放心’二字,听在朱瞻基耳中,却全然不是滋味,“你……你希望我去孙氏那里?”
胡善祥沉默一瞬,选择说了真心话,“不敢瞒殿下,臣妾自然不希望——”
“真的?!你……你其实不希望我去孙氏那里?”
朱瞻基心头一跳,眼睛猛的一亮,‘她是不是吃醋了?!’
——‘自然不希望殿下独宠孙氏一人,殿下也应多去吴侍妾和李侍妾院子里走动走动才是。雨露均沾,方是长久之道。’
胡善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但既然话被打断,她索性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当然是她的真心话。
吴氏和李氏都是本分老实之人,在她那梦中记忆里,她们几乎从未兴风作浪。
尤其是吴氏,虽说是赵王送来的,但上辈子即便生下了朱瞻基唯二的儿子朱祁钰,吴氏也依旧安分守己。
她自然不希望朱瞻基去孙氏那里,万一那朱祁镇又被孙如雪生下来怎么办?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朱瞻基去吴氏那里,把朱祁钰生下来呢!
夫妻二人,心思南辕北辙。
朱瞻基只听到了半句‘不希望’,“好!你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了!”
胡善祥噎了一下,‘我是这样说的?’
她心里忍不住腹诽,‘这人怕不是和孙如雪闹了别扭,故意跑到我这里来演这么一出,好把‘不去’的黑锅甩给我?’
这是在给她拉仇恨?
孙如雪若是知道了,肯定又要恨得咬牙切齿,躲在房里扎她的小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