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甫一离开长辈们的视线,脚步便毫不犹豫地转向了海棠苑的方向。
半道上,身后还跟上来一位他特意提前召来的太医。
“太医,” 朱瞻基步入内室,目光落在纱帐后朦胧的身影上,语气带着关切,“太孙嫔情况如何?”
年迈的陈太医躬身回禀:“回殿下,太孙嫔娘娘此乃忧思劳心,情志不舒,郁结于内,伤及心脾。微臣开一剂安神定志、疏肝解郁的方子,按时煎服,静心调养一段时日,当可有所缓解。”
他顿了顿,将那句“心病还须心药医”的实话死死咽了回去。
这太孙嫔的心病是什么,明眼人皆知。他一个太医,说了也是徒惹祸端。
朱瞻基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挥了挥手:“德喜,送陈太医下去。”
“微臣告退。”
陈太医如蒙大赦,躬身退下时脚步都有些发飘,心中叫苦不迭。
今日当值真是流年不利,撞上这等要命的宫闱之事。
小老头脚步越发快了,恨不得瞬移回太医署。
待室内只剩心腹,朱瞻基才走近床榻。
“如雪,” 他声音放柔了些,“喜鹊去熬药了,稍后喝了药,好生歇息,莫要再劳神。”
纱帐被宫女轻轻掀起,露出孙如雪精心描画的病容。
肌肤丰盈白皙,确也光润,一双剪水秋瞳含情脉脉,黛眉微蹙,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极易激起男子的保护欲。
史载孙氏姿容殊丽,此言不虚。
然而,此刻落在朱瞻基眼中,眼前这曾令他怜惜的美人,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尘。
那肌肤细看之下,不如昨夜那人欺霜赛雪,隐有几点不易察觉的浅淡瑕疵;
那脖颈的线条,似乎也不够昨夜所见那般修长如天鹅;
就连那如云青丝,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下,也少了那份令人心颤的光泽……
果然,不管是物件还是人,最怕比较。
孙如雪浑然不知朱瞻基此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捏着素白丝帕,轻轻拭去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哀婉:
“殿下……如雪自幼的心愿,便是长大能成为殿下的妻子,为殿下生儿育女,相守白头。这个梦……明明唾手可及……可昨日,殿下大婚,凤冠霞帔之人却非如雪……如雪这心里,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她说着,纤弱的身子配合地微微颤抖,更显弱不胜衣。
“昨夜……是殿下与姐姐的良辰吉时,如雪自知不该搅扰分毫……奈何这身子骨实在不争气,竟晕厥过去……”
她抬起泪眼,满是自责与恳求,“喜鹊那丫头,也是忧心如焚,乱了方寸,才斗胆去惊扰了殿下……万望殿下莫要责罚于她……”
末了,她强撑起一个虚弱的笑容,“现下……如雪感觉好些了。殿下快回新房去吧,想必……姐姐还在翘首盼着殿下呢……”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压抑的轻咳,苍白的脸颊因这咳嗽浮起两团病态的红晕,倒真有三分西子捧心的模样。
孙如雪心中笃定,以殿下对胡氏的厌弃和对自己的情意,此刻定会顺势留下,孙如雪心中暗中得意。
朱瞻基凝视着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如此识大体,顾全大局,孤心甚慰。”
他伸出手,体贴地为她掖了掖锦被边缘,动作看似温柔,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待喜鹊将药熬好,你服下便好生安歇。孤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竟真的首起身,作势欲走。
“什……什么?殿下?!”
孙如雪猛地抬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慌乱。
她是不是听错了?殿下他怎会……怎会在她病中离去?!
“嗯?”
朱瞻基停下脚步,回身投来一瞥。
那眼神平静无波,好像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孙如雪被他这目光刺得一颤,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朱瞻基往日不讨厌女人有自己的小心机,他往日里也确实对孙氏有几分喜爱,但要是这种小心机过了界,妄图左右他,那朱瞻基是决然不爽的。
自幼在祖父的雷霆威压与父亲隐晦的制衡下成长,朱瞻基骨子里藏着极度的自负与掌控欲,绝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哪怕是他宠爱的女人。
朱瞻基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留下孙如雪僵在床上,脸色由红转白……
刚踏出海棠院,朱瞻基便撞见了父亲身边的大太监,正垂手恭候在月洞门外。
“殿下,太子爷请您移步清宁殿叙话。”
朱瞻基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拧,调转方向,随其前往。
清宁殿内,朱高炽正慢悠悠地品着茶,见他进来,眼皮也未抬:“方才,孤遣人去你书房寻你议事,人影儿都没摸着?”
“儿子如今新婚燕尔之际,自然不在书房”。朱瞻基绝口不提海棠苑。
“哦?你今日这般乖觉?看来老爷子给你指的这门婚事指对了,婚后性子也稳重了些”。
朱胖胖看破不识破。
“爷爷高瞻远瞩,指点的婚事自然是好的。”
朱瞻基回答得滴水不漏,仿佛之前那个百般抗拒的人不是他。
“呵,” 朱高炽轻笑一声,语气却加重了半刻,“好便好。你记着,老朱家,就没有宠妾灭妻的规矩。”
他顿了顿,接着又像是推心置腹般温言良语,“你也清楚,老爷子待你,那是比眼珠子还重。这两年,他老人家的脉案在太医署都是绝密……可岁月不饶人呐。你爹我这身子骨,你也瞧得见,是个什么光景。”
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自嘲地笑了笑,随即话锋陡然一厉,目光如炬地锁住朱瞻基:
“等你和胡氏为老朱家诞下嫡长重孙,江山后继有人了,到时候,你想宠哪个,想怎么折腾你那后院,孤才懒得管!”
朱瞻基喉头滚动了一下,“儿子知道了……爷爷和父亲定会福寿绵长。”
朱家人私下相处,也实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温情,说起祖父和父亲的身体,此刻他脸上也难掩一丝郁郁。
“福寿?” 朱高炽摆摆手,“命数天定,强求不来。只是……”
他盯着朱瞻基,一字一句,重若千钧,“胡氏,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是老爷子千挑万选、寄予厚望的太孙妃!更是未来的大明皇后!纵使你不喜她,不宠她,也需给她应有的体面!这是你身为储君、身为丈夫的本分!”
没成想,听了这话,朱瞻基却……